飄天文學 > 狐山祭 >第258章 :只許看我
    離了五仙廟裏的那片煌煌燈火,月色自然而然清晰如許。

    晚間寒霧微涼,草木上浮起了一層薄薄的霜。清澈透亮的月華流淌到枝葉上,偶爾風一動,大片碎星般晶瑩的華光,在輕搖的葉間,零星閃爍起來。

    胡天玄將我抱在臂彎裏,面色如常,脊背筆挺。一塵不染的白靴踏在洇了霧水的雪地上,步伐輕盈穩健,不徐不緩地走在這片山間月色裏。

    路旁花影婆娑,樹影橫斜,與皚雪清光揉在一起,徐徐隨風擦過他的袍袖衣襬。

    他就這般抱着我,從這片光影中踏過。

    於是一樣的月色,一樣的流景,卻生出了與我那晚獨行時所見的、不一樣的美。

    “阿嚏——!”

    難得的氛圍,難得的景色,被我一個煞風景的噴嚏,驀然攪得稀碎。

    胡天玄一路都沒與我說話,這時突然停下腳步,垂下皎若明月的眸子,一言不發的靜靜望着我。

    我窩在他的懷裏,頭靠在他肩上,不好意思的舔了舔脣,朝他訕訕一笑。

    我聽到他極輕的嘆了口氣,而後左臂一擡,將我的重量落在右臂上。我剛低呼一聲,橫斜的身子突然就被豎了起來。

    然後他單手託着我的豚,讓我坐在他右邊臂彎上,就這樣毫不費力的單手抱着我,開始脫他的外袍。

    一邊脫罷,將我轉手至另一邊手臂,而後空出的手抓着外袍一揚,將衣裳蓋在我身上,再慢條斯理地把人裹緊。

    我被裹得嚴嚴實實,不透一點縫隙。然後身子一歪,又被他橫着抱回了懷裏。

    他的衣服還留有餘溫,松木的馨香蘊在風裏,混着草木的香氣,讓人愈發的安逸。

    我把滾燙的額頭貼在他微涼的頸間,輕輕蹭了蹭,發出舒適的喟嘆:“仙哥,你的衣裳好暖,好香啊……”

    胡天玄淡然不驚,步伐從容依舊,宛若沒聽到我的話一樣,仍舊專注的往前走。

    我見他不搭理我,有些失落的撇撇嘴,然後雙手環上他的脖頸,自顧自的低語:“我今天下山了,見到了賣流心酥的婆婆。”

    “當初我心蒙塵,便是她拉着我說了會兒話,告訴了我一些簡單明瞭的道理。只是那時我沒明白她話中之意,但今日與她再度聊起,就什麼都頓悟了。”

    一想到後面的事,又輕輕嘆氣。.七

    “唉,可惜婆婆的身體逐漸不如從前,也不知道明年開春,還能不能在那棵樹下見到她。”

    話音落罷,我擡起臉,悄悄瞄了一眼胡天玄的神色。

    霧中清月照花,花香落在他身上。他眉目清朗,面容平靜,對此沒有任何反應。

    行吧,還是不理人。

    我無可奈何地砸咂嘴,垂下眼睫,重新靠回他肩頭,絮絮叨叨起來:“後來我還去了粥鋪。沒想到不過半載而已,粥鋪換了新的菜單,新的桌椅。連那賣粥的人,也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位。”

    “雖說粥的味道沒變,但我總覺得,什麼都不一樣,也找不回之前的感覺了。”

    我的目光自然垂落,看着身側那些往後倒退的花影,又開始惆悵起來:“仙哥你說,人的一生真有這麼短嗎,怎麼感覺一個晃眼,歲月便已不知不覺的悄然更替。”

    “而我抓不住那些逝去的光陰,也留不住當下歲月的光影。我會跟他們一樣,在時間的長河裏慢慢衰老,終究化作塵土離去。”

    “到那時候,該怎麼辦啊。”

    “沒有我陪着你了,你在寒山裏感到寂寞時,該怎麼辦啊……”

    我承認自己是個貪心的人,從前做着近水樓臺,貪戀着那池中之月。後來把那月亮連帶着池水都一同揣到心懷裏了,又總做着些天長地久的美夢。

    可是凡人啊,漫漫一生融進滾滾紅塵裏,不過只是塵埃一粒,眨眼一瞬。

    又哪裏來的天長地久呢?

    說着說着,眼底一熱,滾燙的淚珠順着眼尾落下,無聲滑進了胡天玄的衣領。

    他淡然無瀾的面容終於有了一絲變化,腳步也停在了疏影橫斜的月色裏。

    他目光靜靜落在我身上,散去了那些淡漠清冷,就這麼平靜的望着我,薄脣微微開合:“你不會消失離去,我也不會感到孤單寂寞。”

    我微愣,擡眼看他:“什麼……?”

    皓月在他身後,他眼裏倒映着我:“你永遠在我記憶裏。只要想起,便永遠不會寂寞。”

    我睜大眼怔怔的看着他,直到淚水模糊了他的面容,與身後闌珊的月色。

    心口滾燙炙熱,又酸澀難忍。

    我哽咽許久仍是說不出話,只能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他。

    胡天玄再次邁開腳步往前,低沉的聲音透過薄薄的寒霧,落進了我耳朵裏:“愛說來日方長的是你,害怕朝夕一瞬的也是你。”

    他邊走,邊看着我:“可如今與往後能陪在我身側的,仍然是你。也只會是你。”

    “所以,你若真擔心我會寂寞,那從今往後,眼裏只許裝着我。”

    “旁人,多一眼也不許。”

    我依偎在他懷裏,靜靜與他四目相對。

    他說話時胸腔微微震動,每個音節都如同敲在我的心上,又震進我的靈魂裏。

    我都分不清自己是否已經燒糊塗了,要不然,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幻聽?

    我趕緊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用力擰了一把燒紅的臉。

    “嘶……”真疼。

    我正捂着臉倒吸涼氣,胡天玄美目一瞥,移開視線:“怎麼,發燒還能把牙燒疼?”

    我驀然哽住,轉動淚痕未乾的眼,往上望向他:“仙哥,我病得這麼可憐,你怎麼都不心疼我?”

    胡天玄神色淡淡,垂眸看着我:“噢?是我讓你與別人下山,不僅晚歸,還着涼發燒了麼?”

    我望向別處,撇了撇嘴:“說來說去,你就是不高興了。”

    “我不高興什麼?”

    “不高興我跟阿焱下山,還讓他揹我回來。”

    他面容平靜,掃了我一眼:“嗯。知道就好。”

    我:“……”

    好吧,我理虧,也無言以對。

    夜裏的拂雪境燈火稀疏,胡天玄一路渡着月光,把我抱到了白慈的妙心殿門口。

    他立在門外,靜靜看着閉合的門:“我騰不出手,採兒你來敲門。”

    “哦……”我應了一聲,老實鬆開攬住他脖頸的手,往木門上輕輕叩了幾下。

    不出一會兒,“吱呀”一聲,門開了。

    白芷揉着眼站在門邊,一看我被胡天玄抱在懷裏,還與他一道望着自己,頓時瞠目結舌,整個人精神了起來:“小採?天玄神官?!你你你、你們這是……?”

    我發着燒,又哭過,眼睛和臉都紅紅的,被她這樣一看,頭似乎更暈了。

    胡天玄目無波瀾,垂睫望着白芷,嗓音清淡:“打攪了。白慈神官在否?”

    白芷發完愣,趕緊點頭:“在、在的!姐姐她在!”

    說着趕緊讓開道兒,一邊往裏跑,一邊喊着:“姐姐!天玄神官抱着小採在門口,正找你呢!”

    白慈離得遠,說的什麼我沒聽清。但白芷聲音清脆,在門外也能聽見她答話。

    “哈?沒錯,就是抱着來的!你快出來看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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