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鐵板銅琶 >第24章 忙趁東風放紙鳶
    朗霽接到二師兄顧言星的信件時,正在營帳裏頭擺弄沙盤,展信只念了一半,氣得把沙盤一掃,全揚在地上。

    頭仰靠在椅背上,朗霽伸手按着太陽穴,企圖把忍不住跳動的青筋按停。

    三年前也收到過顧言星的信件,託他追查王煬一事剛有了眉目,卻在壽州斷了線索,那人彷彿憑空消失。

    一度令朗霽如鯁在喉。

    現在接到消息,有商隊的人在江陵府看到過他。

    江陵府!他怎麼敢!

    此地乃朗氏一族發家地,當初官家雖說饒了朗氏一族性命,但後人再想入朝爲仕,已無可能。

    無奈之下,舉族又搬回了江陵府朗家村。

    而當初朗霽便是偷偷把朗家一十九口的墳穴立在此處,只是墓碑上沒有刻字。

    此刻一聽王煬出現在江陵府,着實把他噁心壞了。

    正頭疼着,只聽一陣轟隆巨響,朗霽一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人襲營?顧不得頭疼,提起蛟龍槍疾走出主帳。

    見後頭一處營帳濃煙升騰,朗霽心頭一跳,這不是大師兄的住所!

    匆匆趕了過去,只見士兵們正提桶拿盆裝水救火。而他家大師兄一身道袍燻黑,頭髮枯焦,被兩名士兵拉到旁邊,躺在那裏揮着手踢着腳鬧騰:“我的藥爐呀……舉世好藥爐呀……”

    見自家大師兄人沒事,朗霽這才舒了一口氣。

    林涵虛身高五尺一寸,臉皮白嫩,現在好了,整一個泥娃娃似的,還在地上打賴撒潑,真真看不出已過而立之年。

    朗霽扯了扯嘴角,蹲下身問:“怎麼回事?”

    林涵虛看都沒看朗霽,直勾勾盯着起火的帳篷抹眼淚:“消石下多了……爐子又小……沒了……仙丹即將大功告成,炸沒了……”

    大師兄一心只爲修道成仙,爲此不斷熬藥煉丹,企圖寄望於一粒能帶他位列仙班的丹藥。二師兄曾調侃他說,仙丹喫太多,連個兒都不長了,誰料師父直接在旁補了一句,再喫下去離仙逝也不遠啦……

    朗霽輕咳了咳,以抑制自己想仰天大笑的衝動:“人沒事才重要!一個破爐子……”

    林涵虛一記眼刀殺過來:“破爐子幫你熬製了多少靈藥!”

    朗霽看着他整張臉只剩眼白能分辨得出,終於忍不住笑起來。

    氣得林涵虛抓起一把沙子兜頭朝朗霽揚了過去:“老子不幹了,你愛找誰煉藥找誰去。”

    說着從地上爬了起來。

    朗霽被嗆得直咳嗽,緊走兩步把自家師兄拉回來:“咳……別別別,我的錯,我陪你一個爐子……咳……只比這個更好,我現在就寫信讓二師兄找去。”

    林涵虛立即抹掉兩滴淚珠子,不哭了。

    “這可是你說的!”

    “咳……咳咳……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嘿嘿,真是我的好師弟!放心吧,師兄給你弄更多好藥出來,保證不虧。”

    “行。”

    “那我先去洗漱洗漱。”林涵虛一撩頭髮,大搖大擺往朗霽主帳而去。

    朗霽正轉頭欲指揮衆人滅火,忽地一陣靈光乍現,又把他師兄拽了回來:“你這‘仙丹’怎麼調配?還記得吧?”

    這火藥威力比尋常的大多了。

    “自是記得。”

    “走,先把它記下來,於我有大用!”

    “哎——不行我得先洗個澡!”

    “先記下來,免得忘了!”這麼點重量,朗霽單手就能拎着走。

    “臭小子!”

    ……

    三月三上巳節。

    一場春雨過後,世界清清朗朗,草木颯爽。

    郊外的天空中飄着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的紙鳶,而線的這頭正牽在一個個嬌俏靈動的少女手中。有的戴着面冪,有的罩着帷帽,還有的索性露着白淨的臉蛋牽着情郎的手,也就此地民風曠達才能養出相對奔放的小娘子。

    而蕙娘與瑤雙就是這些相對奔放的小娘子之一。

    陸進拿着親手製作的紙鳶遞與蕙娘。這是一隻製作精巧的蝴蝶紙鳶,前頭一隻大紙鳶,後頭還綴着一隻小紙鳶,放飛時,猶如雙蝶在藍天中自由自在地追逐嬉戲。

    蕙娘伸手撫摸着紙鳶,一臉欣喜問陸進:“這是你做的?想不到六郎手竟這般巧。”

    陸進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小時候村子裏有個做木匠的鰥寡老頭,只要誰喊他一聲‘爺爺’,他每人送一隻紙鳶,後來喊得多了,我在一旁看着都學會做了。”

    只有朗霽才知道他用費了自己多少張紙,還特特尋了種宜幫他畫蝴蝶上去。

    種宜自六年前鎮戎軍一戰後,感於自家老爹一夜年邁許多,自請調到了環慶路來,現下正在慶州任兵馬都監(州兵馬都監)。

    “倒是有趣。”

    “這隻大的是你……小的是我……”陸進盯着蕙娘頭上的青色布條包髻,荊釵布裙亦難掩其天生麗質。

    隨手摘了朵粉色桃花別在其鬢邊,瞬間更襯得人比花嬌。

    蕙娘訝異擡頭,看着陸進眼中的深沉,自嘲一笑:“都是半老徐娘了,倒是糟蹋,這花合該簪在年輕的小娘子頭上,才能互相映襯。”

    陸進知她意有所指,伸手輕輕觸碰她的臉頰解釋:“不老,風韻永存。”

    蕙娘後退了一步,避開陸進的手:“不是要放紙鳶?你倒是快放呀。”

    陸進伸着的手一僵,默默去接蕙娘手中的雙蝶紙鳶:“我先把它放起來,再把線交給你你。”

    瑤雙穿着窄薄羅衫,一襲曳地長裙飄飄,臂上罩着青白披帛,手中提着紙鳶,猶如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朝朗霽撲來。

    此刻春光大好,朗霽卻摘了兩片綠葉蓋在眼睛上頭,枕着手臂躺在幼嫩的芨芨草上呼呼大睡。

    瑤雙跪坐在草地上,搖着朗霽的手臂:“義父!陪我去放紙鳶嘛!”

    朗霽眼睛睜都沒睜,依舊呼呼大睡。

    別說,被人輕微晃動着還挺舒服的。

    “朗朝光!你起來!”瑤雙趴在朗霽耳旁喊着。

    朗霽耳朵發癢,伸手拿掉眼皮上的綠葉,依舊沒睜開眼睛,低沉的嗓音道:“找你進叔跟姑姑玩去。”

    瑤雙嘟嘴:“不行,得給他們多點時間相處,這樣進叔才能得償所願!”

    朗霽哼笑,背對着小姑娘側躺:“那找你大師伯玩去。”難得旬休,曬着和煦日光,朗霽懶洋洋的只想睡大覺。

    “纔不要,大師伯的紙鳶比我的還醜呢!”

    瑤雙的紙鳶是央着朗霽幫她畫的肖像,可惜朗霽畫技很是一般,只有大致輪廓像瑤雙,五官看着像是上了年紀的老嫗,也就小姑娘好哄,將就着放。他家大師兄的紙鳶則是自個畫了顆大蟠桃,遠遠望去像是兩瓣大屁股,所有人嫌棄得不行,偏偏他自己不覺得,反嘲笑那些士兵思想齷蹉。

    眯縫着眼朝前方看去,林涵虛正穿着寬袍大袖在草地上狂奔,鞋子都跑掉了一隻,還盡顧着半空中的紙鳶。

    朗霽見此笑出聲,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葉:“得了,走吧,我陪你放去。”

    最後也不知是瑤雙放紙鳶還是朗霽在放,小短腿追不上朗霽的大長腿,在其身後累得氣喘吁吁香汗淋漓,乾脆不跑了,蹲在地上耍賴皮。

    朗霽見狀折返回來,把線軸往瑤雙手裏一塞,單臂抱着她跑了起來。

    微風揚起朗霽腦後的黑色髮帶,與瑤雙手臂上的披帛纏繞在了一起,紙鳶在半空中追着兩人跑,嬌俏的笑聲綴在耳旁。

    一切美好定格成畫面,多少年後二人回憶起來,不經感嘆那時年少,春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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