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周青陽意料是，女法師一口答應了，從腰間的鑰匙環裏取下一把黃銅色的鑰匙，踏着斜向下的階梯來到地下室的門前，咔噠一扭，再伸手一推。
沉重的石門分開，一線陽光照進昏暗的地下室中，金色的塵絮飄揚。
周青陽眯起眼，向地下室深處望去。
大約四十平米的地下室中擺着八張石臺，其中三張石臺上放有屍體，都用一條粗麻布蓋着。
“我們把屍體收斂回來後會暫時存放在這裏，”女法師在旁輕聲解說，“一是確認屍體的狀況，排除假死或是休克的可能性；二是……”
“哦，對，原來如此。”
周青陽敷衍地點頭回應，同時走到石臺邊，藉着身體的遮擋手掌搭在其中一具屍體的手腕上，精神力快速地探出然後收回。
這具屍體的靈魂並未被拘束在肉體中，也沒有暗元素殘餘。
看來是自己多心了。
不一會，女法師領着周青陽回到南側石橋前，結束了短暫的參觀。
“請問您有興趣加入我們嗎？”女法師問完這句話後，瞪大眼睛，滿懷期待地看向周青陽。
“我十分敬佩貴集會的理念和行動，但我還有要事在身，無法在威尼鎮逗留太久”周青陽故作遺憾道，“以後如果我要找個地方潛心研究魔法的話，一定會優先考慮貴教會。”
“救贖之心的大門永遠向心懷善念的人敞開。”女法師笑容依舊。
……
接下來的數天時間裏，周青陽把威尼鎮裏的十二個救贖站全部檢查了一遍，看到的情況都差不多。
他心中的懷疑雖然並未消除，但已然降到了最低限度。
咚，咚，咚。
清脆響亮的鐘聲響徹整個威尼鎮，將這座水濱之城喚醒，人們暫且從勞碌的生活中擡起頭來，穿上新制的衣服，煮上一頓豐盛的早餐，呼朋喚友、成羣結隊，帶着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待，以及對救贖之心集會的感激，出發前往伯臺河畔。
周青陽將視線從人頭攢動的街道上收回，嚥下口中的燻肉條，轉向餐桌對面的瑪莉，開口道：
“瑪莉，今天就是聖沐日了，高興嗎？”
“瑪莉很高興！”
瑪莉高舉起刀叉，一副歡欣雀躍的模樣。
“哥哥……”周青陽猶豫了片刻，“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什麼？”
“待會在聖沐慶典上，我們先在旁邊等一會，讓那些傷病更嚴重的人先去沐浴聖水，怎麼樣啊？”
這件事他昨晚和吉姆先生商量了許久，吉姆先生認爲聖泉降誕後涌出的第一波聖水效用最佳，應該讓瑪莉早一點去。
但他因爲那股盤桓在心中揮之不去的疑慮，對聖沐日這事一直不看好，不希望瑪莉冒風險。
最後，周青陽搬出法師的身份，胡謅了一番連自己也不懂的魔法理論，強而有力地論證了“虛不受補”，認爲瑪莉身體嬌弱，無法承受第一波聖水的療效，才成功說服了吉姆先生。
和吉姆先生比起來，瑪莉本人要好說服一萬倍。
“好啊好啊。”
瑪莉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其實瑪莉已經習慣了，一點也不着急。”
忽地，她話鋒一轉：“保羅哥哥，你會和瑪莉一起去參加聖沐慶典吧？”
“爸爸說他有別的事要忙，讓我跟哥哥一起。”瑪莉撅起嘴脣，略有怨言。
據周青陽所知，吉姆先生最近幾天一直在跟威尼鎮的各大酒館和酒莊談生意，幾乎每天都是清晨出門，深夜帶着一身酒氣回來。
“行。”周青陽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一口答應。
……
伯臺河兩側蔓延十餘席恩裏的河灘上，聚滿了前來參加聖沐慶典的人。
雖然聖泉尚未出現，但人們已經表現出來了對河水近乎迷信般的狂熱。
盲人掬起一捧河水，敷在自己的病眼上，全然不顧上流有人在清洗潰爛流膿的傷口。
有人面帶哀傷，將懷中瓦罐裏的骨灰撒入河中，絲毫不顧忌旁邊有人在痛飲河水。
有人骨瘦如柴，大口咀嚼着河底的淤泥，彷彿在品嚐人間至味。
更有甚者，對河水頂禮膜拜、三跪九叩；又或是手持匕首，割開血管，任憑血水與河水混雜，祈禱哀求。
疾病、戰爭、饑荒、災難、壓迫……
一切苦難都在這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受苦難的人們找到了一個虛幻的寄託。
周青陽伸手想遮住瑪莉的眼睛，卻被對方倔強地掰開了。
二人一言不發地行走着，漸漸偏離人羣，來到一座距離河畔稍遠的山包上。
周青陽抖開一條野餐布，鋪在草地上，藉着將瑪莉從輪椅上攔腰抱起。
“保羅哥哥，”
瑪莉在他的懷裏出聲了，“人總是過得很辛苦嗎？還是說只是偶爾？”
周青陽抿了抿嘴脣，沉重開口：“總是。”
“那爲什麼我們要出生，要活着？”
“瑪莉，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這些……”周青陽將瑪莉放在野餐布上，替她理了理裙襬和衣領，“活着不是我們的選擇，而是一種既定的事實。”
“與之相對，死亡是遙不可及的彼岸，我們卻擁有選擇死亡的權力。”
“所以，活着不需要理由，死才需要，但人終究會死……”
“瑪莉，”周青陽揚起一抹微笑，“如果你手裏有一塊不太好喫的蛋糕，但喫完這塊蛋糕之後就永遠只能喫蜂蜜煎餅，你是會把蛋糕扔掉呢，還是會好好珍惜呢？”
“唔……”瑪莉陷入了糾結當中。
當此時，伯臺河中央忽地掀起一道旋渦，一個巨大的透明泡泡從旋渦中浮出水面，當中漂浮着兩道身影。
穿着法袍、手持權杖的，是救贖之心的集會長，哈瓦納魔導士。
衣着華麗、腰佩細劍的，是威尼鎮的統治者，希德子爵。
“我的臣民們。”
希德子爵的話語，在魔法的作用下傳遍整個伯臺河畔。
“大家都知道，威尼鎮自古以來就流傳着一個動人的傳說。”
“有一口隱祕的泉眼，其中涌出的聖水可以治癒世上一切的病痛……就在今天，多虧哈瓦納女士和她的追隨者，傳說將化作現實，伯臺河將躍升爲這片大陸上唯一的聖河，給我們帶來無盡的財富和榮耀。”
“現在，請容許我把所剩不多的時間交給哈瓦納女士，讓我們傾聽她的教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