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天陰沉沉的,寒風吹着院中枯樹的枝丫嗚嗚咽咽,就好似誰在哭泣似的。
大周的冬日真的很冷啊。
林茹煙緊了緊身上的棉袍。
如今後宮盡在魏廷椿的掌握之中,她對下頭的人一貫大方,醫女的棉袍做得也很厚實,可林茹煙還是覺得冷。
她手中捏着兩小片羊腸衣,羊腸衣上塗抹着特製的藥膏,這是她昨日回去準備好的,就專門爲了今日。
只可惜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如今也只能鋌而走險,在衆人跟前把這抹了藥的羊腸衣貼在那兩處傷口上,不然,等仵作來了,怕是要更麻煩。
林茹煙把此事跟春興一說,春興的頭就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成不成,這太冒險了,真的要做的話,還是讓我去做,就算被抓住了,此事也只與我一個人相關,賴不到你身上去。”
“你呀,可真傻。”
林茹煙捏緊了手心裏的羊腸衣,笑道:“張班頭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放過我呢?在他眼裏,如今你我二人就是一體的,若是查不出什麼,他雖然懷疑,但不會下死手,倘若仵作一說有疑慮,我們兩個今日就走不出這方小院子了。”
春興沉默了,到底還是她害了九妹。
“九妹,對不住,是我連累了你。”
“事已至此,說些連累不連累的話有什麼意思?春興,都到了這個地步了,我們唯一的出路只有活下去,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要慌,要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見到長安,才能見到九郎。
九郎還在大秦等着她,她不能讓九郎白等,也不能讓九郎的計劃功虧一簣。
春興眼底漸漸升騰起了希望:“九妹,我聽你的,你說如何做,我就如何做。”
張班頭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他做了十幾年的班頭,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幾乎一眼就看出了這兩個妮子有問題,照着他的脾氣,當場就能要了她倆的命。
可他孃的,其中一個偏偏是太醫院韓太醫的女兒!
殺了韓九妹,那韓院判定然不依不饒,一個韓院判沒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韓院判那個師兄杜仲。
聽聞杜仲對待這個師弟的女兒不一般,惹惱了杜仲,他撂挑子不幹了,老皇帝醒不過來,五殿下上哪兒找玉璽去?
到時候殿下一腔怒火總得找個人來發泄,他這個低賤的班頭就是最好的發泄人選。
所以他必得找到完全的證據,才能拿下春興和韓九妹。
貿然行動,只會給五殿下惹上麻煩。
正等得不耐煩了,就見春興和韓九妹出了廂房,春興懷裏抱着個小包袱,一雙眼睛紅彤彤的,可見是哭得狠了。
“張班頭,”她哭唧唧地給張班頭行了禮,又把懷中的小包袱展開了一角,露出裏頭紅彤彤喜燦燦的一片,“這還是我親手爲表哥縫製的喜服,預備着下個月成親的時候穿的……”
這眼淚倒也不是假的,她是真的很傷心,爲嬸孃和堂哥堂嫂無辜喪命傷心,爲活着的侄子侄女失去了爹孃庇護而傷心,爲自己憧憬了許久的歲月靜好而傷心,也爲了說變就變的情郎而傷心。
總之,春興哭得很傷心。
胡一山的那幫兄弟們也跟着落淚,他們雖然殺人如麻,但面對素日常見面的春興,也還是忍不住心酸。
馬上就要成婚的新嫁娘,忽然變成了未亡人,誰聽了不難過?
甚至還有人暗暗埋怨張班頭,不該對春興這般苛刻。
對這些或同情或難過的眼神,春興一概不理,她心裏只裝着九妹說的幾句話。
九妹說,春興,你只管流你的眼淚,不管這眼淚是爲什麼而流,你只管哭,哭得越傷心越好。
九妹說,春興,你什麼都不要想,你就把那畜生當做你嬸孃,你在給你嬸孃換衣裳哪。
春興蹙了蹙眉,胡一山這畜生怎麼能跟嬸孃相比!他給嬸孃提鞋子都不配!
才一蹙眉頭,張班頭那雙如同鷹眼一般銳利的眸子就瞅了過來,春興怕極了,一個哆嗦又哭了起來。
她記起九妹說,要心無旁騖,其他事情交給九妹就好。
進了正房,熱水也燒好了,張三娘熱心地要給胡一山擦身子,被張班頭給瞪了一眼:“你一個婆娘搗什麼亂?起開!”
張三娘把手巾往大銅盆裏一扔,濺起了無數細小的水花:“張大年,你長本事了!咋了,老孃將一山當兄弟,做姐姐的給自家兄弟擦個身子有什麼不對的?”
有人低聲嘲笑:“三娘,你這哪是把一山當兄弟,你這是把一山兄弟當姘頭了吧?”
一句話引起了無數笑聲,小小的堂屋彷彿不是在送殯,而是在辦喜事。
張三娘紅着一張臉,挨個啐了過去,張班頭倒也沒說什麼,一雙眼睛盯着春興:“你來?”
春興往後退了幾步,一雙手死死地抓着手裏的小包袱:“張班頭,我……”
張班頭嗤笑了一聲:“忘了,你還沒過門呢,哼,在宮裏待的時間長了,也學得宮裏女人扭捏起來,我來吧。”
他從大銅盆裏撈出了被熱水浸溼的手巾,使勁擰乾,纔開始上手脫胡一山的衣裳。
胡一山死的時間長了,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好在他身下的炕頭一直都熱烘烘的,這身子也不算太僵硬,稍微搬一搬就能把關節弄得軟和起來。
人死了,這身子就發沉,老話說,死沉死沉的,就是這個意思。
張班頭一個人搬不動,屋子裏的幾個漢子就上前跟着幫忙,春興和林茹煙忙趁着這個功夫給胡一山脫衣裳,擦身子。
張班頭瞅着林茹煙,忽然陰惻惻地笑道:“韓大姑娘成婚了麼?”
林茹煙愣了愣:“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