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周國公府書房。

    “你這不是胡鬧嗎?”周穆一直對着女兒疼愛有加,但這次也是真的動了怒。

    “女兒與五皇子兩情相悅,這有什麼不對?”周靜筠咬着牙,一道熱淚在眼眶裏打轉。

    “你是今上指明瞭要賜婚給太子的人,你怎麼還會如此胡鬧?”周穆氣得將書案拍得“恍當”一響。

    周靜筠和太子的婚事,先前只有今上,他知曉,可不知爲何這個消息像不值錢一般,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建安城的大街小巷。

    林相這件事後,可是參了周家幾本摺子了,“林黨”中人朝堂之上千方百計地阻撓這門親事,今上爲着這件事,身體又被氣傷了。

    他細思起來也想過,自己將這事告訴過周靜筠,萬一,有沒有可能,是他這個寶貝女兒將消息傳出去的呢?

    但隨即念頭就打消了,周靜筠是什麼驕縱性子他不知道嗎?這幾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怎麼把這個事關她的終身大事傳出去呢?

    今上將身邊的人通通都排查了一遍,杖斃了幾個太監宮女,卻還是遲遲沒什麼頭緒。

    誰承想,昨日下午就有熟識的官員告知他說,在敬慈寺裏見着周靜筠和五皇子在私下見面。

    隨後,周靜筠的身份本就特殊,這流言就像點燃着的火摺子,一瞬間就佈滿了建安城。

    “五皇子給女兒許下承諾,我和他此生都不會分開。”周靜筠帶着哭腔,但聲音透露着堅定。

    “你……你這是要氣死我嗎?”周穆體內熱血攻心,一口氣悶在胸口出不來。

    “女兒不敢。”周靜筠垂眸,暗自哭泣。

    “這些天你好好待在府上收收心,哪都不許去。”

    周穆想了想,只有這麼先關住她再說,雖然不知道周靜筠什麼時候和五皇子相識相戀的,但這些少年男女春心一時萌動,只有鐵腕來斬斷了。

    “父親,這……”周靜筠眨着小鹿一樣悲傷無助的眼睛,望向周穆。

    “此事無須再議,中秋宮宴之前,你不準出你的雲水院。”

    周穆聲音裏帶着不可置疑的威嚴,向着周靜筠下着最後的命令。

    周國公里的衆人,在這天,都不可思議地見着以前明媚驕縱的大小姐竟然從周國公府的主院裏哭哭啼啼地回到了她的雲水院裏。

    周靜筠也覺得自己這樣多少有點意外,在她剛踏進雲水院後,剛還戚哀的滴答眼淚。就消失不見,她挺直着背,快步走入了自己的閨房裏,有些懨懨地躺在了紫竹芙蓉簟上,身下冰涼瑩潤的觸感,讓她能稍微緩幾口氣。

    靈玉上前給她奉上了早已準備的安神茶。

    她喝了兩口茶。

    靈玉接過茶盅,不無責備道:“小姐,萬一這把真押對了,你真要嫁給五皇子嗎?”

    周靜筠搖了搖頭說道:“除非皇上重立太子,不然不可能將周家推給自己另一個兒子,這不是等着以後奪權嗎?”

    “小姐,你自己有把握就行。”靈玉低低地說道。

    其實周靜筠心裏也只有一半把握,但她不好對靈玉說出來。

    她怕她一着急,靈玉反而更着急。

    前日裏她用讖書,除了一些林相身邊的大臣,像原來的他身邊重要的京兆士曹,侍御史,中書舍人等在京城中擔任重要官職的官員,都被貶得貶,撤職得撤職。

    但林相這幾天卻絲毫沒收斂,周靜筠知道他會阻攔賜婚,但沒想到他會阻攔得這麼直白,直接讓人上書參周家。

    這不是將皇帝越逼越急嗎?

    “這幾天寒陽關那邊有消息嗎?”周靜筠擡眸問道

    靈玉搖頭,道:“這遞消息的哪有這麼快?”

    這幾日裏,周靜筠知道周穆對自己看管得緊,就乖乖地在院裏待着,哪都不去。

    雲水院,卯時。

    “小姐,不好了,宮裏來了消息。”

    一大早,周靜筠還睡得迷迷糊糊,她睜開眼,見到牀邊上一個清秀熟悉的身影,豆綠的衣衫,挽着雙環髻,神情焦灼。

    一下她就清醒了過來,靈玉這麼着急,定是有要緊的事。

    她起身,披好衣服。

    “怎麼了?靈玉你慢慢說。”

    “昨夜太子出宮參加了京城名士的飲酒詩詞會,只是昨晚回宮時,不知怎麼他非要自己駕車走承天門過。”

    周靜筠心裏一驚。

    大楚朝宮門衆多,但規制森嚴。

    一般大臣入宮都是走的是南面的望仙門和建福門,北面的承天正門,就只有皇帝才能憑馳道入宮,非外使來朝或是皇帝出遊不開。

    太子此行,犯得是僭越之罪。

    “那今上那裏怎麼說?”周靜筠呆了呆,馬上又問道。

    “今上夜裏雷霆大怒,下令將太子先行看押,然後將公車署官員杖斃。”

    靈玉輕聲答道。

    周靜筠垂眸。

    今上早年在一衆兄弟的廝殺中拿得皇位,這麼多年來,他的兄弟死的死,貶的貶,沒一個能善終的。

    今日太子夜馳承天門,真是犯了今上的大忌諱。

    但若說此事背後沒有林相的推波助瀾,她是不信的。

    她往日裏見着的太子,神情怯懦,小心謹慎,爲保自己安危富貴,棄妻妾不顧的人,怎麼會做出這等僭越的事。

    與太子的賜婚在短日裏,今上都不會再下旨。

    但今上敏感多疑的性格,她都能想明白是林相的幕後推手,今上怎麼會不明白。

    怕現在今上就算計着,來怎麼清掃朝堂異黨了。

    林相在背後燒了一把火,整個朝堂上都被他燒得越來越亂了。

    而且,他現在還在通敵。

    建安,丞相府書房。

    “爹,今日裏皇上是打算怎麼處置太子的?”林栩問道。

    林相蘸着墨汁,狼毫筆在宣紙上大開大合地揮灑。

    聽了兒子這話,他並沒有擡起頭來,反而反問道:“如果你是皇帝,你打算怎麼處置太子?”

    這話僭越得過分,林相出相了這麼多年,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還心甘情願地去幹。

    林栩低頭,略一思索,道,“今上現在病情愈重,他又栽培太子這麼多年,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會廢除太子,只是更會將矛頭對準我們。”

    林相點了點頭,道:“不錯,今上斷斷不會相信一向謹慎的太子竟會馳馬承天門,反而會疑心這件事背後有沒有推手,他肯定第一個就會想到我。”

    “那父親還爲何?”林栩有些不解地問道。

    昨夜裏,是他讓幾個世家紈絝子弟拉着太子喝酒,並一直讓人在他耳畔鼓吹今後天下都是他的。

    太子車上的中允,舍人早就是林相這邊的人,他們放縱鼓吹讓太子走馳道,今早已被皇帝杖斃。

    這般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事,林栩疑惑地看着父親。

    “昨晚這事傳到今上那時,今上就見了血,夜裏急召了太醫去了跟前,”林相長嘆了一口氣,道,“有時候,時間纔是最大敵人,今上他現在已經沒了餘力來清除我們了。”

    “那這事要告訴裴歆嗎?”

    林栩想到這裏面牽涉地都是裴歆的父兄,他遲早得知道。

    “此事不急,裴歆那,就讓他最近去幹他的事。”

    林相笑道。

    建安,豫王府。

    裴歆開府後,想再去皇宮還得先稟明今上纔行。

    今日早上,他剛聽聞了二哥的事,日間有些心神不寧的。

    他知道他二哥在太子這個位置如履薄冰了這麼多年,絕對不可能這麼魯莽。

    這件事就只有林相能做得出來。

    他只是沒想到林相會這麼快出手,他纔剛說了自己對儲君位置有興趣,林相就雷霆手段地出手了,這是對他的投誠,也是給他展示自己的實力。

    裴歆當然知道太子不會有身家性命的問題,但他不知道他父皇會怎麼做抵擋住朝堂上的悠悠衆口。

    今日午間,他想要進宮去在今上身旁侍疾,卻被今上身旁的內侍,轉答了今上的旨意,讓他最近安心待在豫王府上即可。

    但他心裏裝着事。

    今日已經是六月二十五,他可不能整體待在豫王府裏。

    是夜,周國公府後院。

    裴歆從周靜筠給他說得路線,一路上躲過巡邏的人,進了雲水院。

    明月當空,院裏杏樹枝下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身姿綽約,一身鵝黃月白窄袖短襦間裙,夜裏天還有點熱,她將頭髮挽了上去,梳成了一個單螺髻,蘭葉鏤空金簪,月光灑在她身上,就如光霧流轉。

    “五郎!”周靜筠見着他來了,一路小跑跳到他懷中。

    他身上熟悉的水墨松香沁入了周靜筠周身。

    院裏的丫鬟早被她打發了下去看着,現在整個雲水院裏就只有他和她兩個人。

    裴歆寵溺的將她圈抱在懷中,懷中的身影太過單薄,他覺得幾日不見,她又瘦了點。

    “靜筠,這幾日周大人他有爲難你嗎?”裴歆開口道。

    “沒有,他再怎麼說也是我爹。”周靜筠從他懷裏擡起頭,兩隻眼睛亮晶晶的。

    裴歆笑着摸了摸周靜筠的頭。

    確實,周國公作爲父親是也要爲女兒考慮的,虎毒尚不食子。

    可他們皇家就不一樣了。

    當然這些,他不會對周靜筠說起。

    “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裴歆擡頭笑着,對周靜筠說道。

    “什麼地方?”

    周靜筠靠在他懷裏,睜大眼睛,好奇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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