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工精湛的修士塑像點綴着賜福照耀的圓桌廳堂，花紋古樸簡潔的靠背椅隨意地圍着正中央的圓桌，牆邊點着燭臺，桌上放着酒杯、餐盤等物品。
雲霄脫下身上的武裝，側躺在桌子上，一條胳膊撐起腦袋，另一隻手時不時撿起一條切好的肉乾丟進嘴裏，澄澈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庫洛洛額前吹亂的髮絲。她並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對庫洛洛手上翻動的書也毫無興趣。
庫洛洛被她看得煩了，合上書頁放在桌上，正是那本初級魔法教材，“我臉上有什麼嗎？”
雲霄又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懶懶的道：“沒有，只是覺得你長得蠻奇怪。”
“奇怪？”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個詞形容他的外表，但如果認真順着她的話去想，又容易落入“陷阱”。
她似乎和旅團的前四號成員——假蜘蛛一樣，格外喜歡言語戲弄他人。
“嗯，你當我沒說過好了。”實際上她只是隨便那麼一說，雖然有一定的理由，但沒有討論的慾望。
雲霄挪開視線，望向那頁底色如海水深幽，面上用冰冷的月藍勾勒出文字與陣法的封面，“判斷的依據不能告訴你，但我們多半不具備解讀書籍內容的能力，你放棄吧。”
“沒事，現在也沒別的事做。”庫洛洛漫不經心地回答。
“也對，連紅靈也死了。嘖，早知道不殺他了。”雲霄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平躺在桌子上，望着天花板數上面的雕花。
庫洛洛遲疑着問：“雲霄小姐，在那個世界我確實死了對嗎？”
“嗯，這點毋庸置疑，我親自補的刀。”
“那麼。”庫洛洛停了一停，一口氣拋出一連串問題：“我爲什麼會在這個世界復活？賜福爲何會選中我？如果離開這個世界，我是說回去，我應該死了嗎？”
雲霄依舊是那副快無聊得睡着了的狀態，慢條斯理地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道：“嚴格來說，交界地所有的褪色者都已經在交界地外死了，是賜福的力量復活了他們，指引他們來到此地。”
“但有一些人。這只是個推測，那些看不見成王希望的褪色者，慢慢被收回了看見賜福的能力——即下一次復活的能力。再次被殺或是遭逢意外，於其說他們死了，不如說他們迴歸了屍體的狀態。”
還有另一種推測是黃金樹的狀態越來越差，不能維持那麼多褪色者無限復活了，只好被迫削減數量。
無論那種都不影響褪色者，包括荷萊·露都在交界地外已經死去的事實，唯一存疑的就只有不包括庫洛洛在內的他們三個異界來客。
“至於你的問題，我能回答的只有第三個。如果離開交界地，你大概率會立即消失。”雲霄道：“其他地方不一定存在維繫你生命存續的力量，每個世界的運行都不同，就是這麼回事兒。”
庫洛洛思索着，好一會兒，忽然搖頭失笑：“看來我被困在這裏了。”他再度翻開桌上那本令人頭暈目眩的魔法書。
“也沒什麼不好。”雲霄閉上眼睛假寐，臉上掛着極淺的笑容，“說不定我們都被困在這裏了……”
輕飄飄的低語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沉默蔓延中，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就在庫洛洛以爲她快睡着了的時候，桌上的人忽然睜開眼睛，猛地直起上半身，警覺嚴肅地扭頭：“我剛剛說的話，不能告訴西索哦。一個字都不許透露！”
“要是讓我知道你打我的小報告，我們也不必一起走了，開戰吧！我要殺你一千次，也不夠。”
庫洛洛笑容略顯僵硬的承諾，“不會有其他人知道我和你的談話。”
“最好是這樣。”雲霄警告般瞪了他一眼，有些許擔憂的攥緊雙手，語氣放緩，“雖然他現在玩的很開心，但如果知道我們可能被困在這裏無法離開，不就和關進籠子裏一樣麼？有沒有選擇，有沒有變化很重要。”
“一旦知道邊界在哪裏，再大的世界也顯得小了。有關這個世界的盡頭，有我來煩惱就好了。”
“可你說你要成爲這個世界的王……”庫洛洛眨了眨眼睛，道：“你沒想過留下？”
雲霄爆發出一連串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聲，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自有我的考量。”她喜歡征服的過程，對統治沒什麼興趣。
“成王和離開的方法可能聯繫在一起嗎？”庫洛洛目光沉靜地問，清澈得好像沒有隱藏，同時又深邃得看不清楚在想什麼，“兩者是同一件事？”
“嘿嘿嘿。”她笑起來，隨口講了個地獄笑話，“說不定我們會被遺忘在圓桌餐廳哦，餐廳裏的人來來回回，但沒有一個人想起我們，直到世界毀滅……一切都湮滅在火中，終獲自由。”
庫洛洛囅然而笑：“我應該不是雲霄小姐終點時想見到的那個人。”
“自信一點，去掉應該。我所愛的人除了媽媽，僅有一個呀。”
※
怎麼還沒見着出口？外面天黑了嗎？圓桌廳堂在哪，去找誰能把死人救活？！魔法師……就不該讓他去，有什麼不能讓別人代勞？！就一下沒看住……他去那裏到底想找什麼？那些刺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發生了什麼？
不能讓人知道……不能讓人知道自己連一個人都看不住……阿爾法揹着羅傑爾穿行在下水道里，不時有老鼠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見到他們好像見到了一塊鮮肉，眼放綠光地撲過來撕咬，都被一劍刺穿身體或削去腦袋，鮮少需要第二下。
他早看出來那個魔法師除了幾招法術未必比他們幾個強了，沒有比疏忽、無能更大的過失了。
怎麼會惹上這種麻煩？他甚至說不清羅傑爾怎麼死的。當時就該推給庫洛洛……這本就不是自己的錯，是那個魔法師自己要去，怪得了誰？！
可她會諒解嗎？
不……她不會理解的……這個結果太爛了，誰都無法證明自己盡力了，怎麼看都像他什麼都沒做。
阿爾法想過給自己身上劃幾刀，或故意被那些老鼠咬個遍體鱗傷，僞裝成遇到強敵，也好過自己一點傷沒受，境遇尷尬。
可這種瞎話能騙得了誰？只要想，隨便一試就能戳穿。撒謊是被允許，甚至鼓勵的事，可要在會被追究的事上撒了會被揭穿的謊就是蠢。
蠢比壞更不值得原諒……
去找圓桌廳堂……圓桌廳堂……他爬上垂直梯，衣服仍然潮溼，下面的老鼠不甘的人立起來，在淺水窪裏蹦跳，發出吱吱吱的聲響，還有的乾脆啃起了自己倒下的同類。
他推開井蓋，縫隙里長年累積的死水淋頭澆了一身，頓時污臭不堪，還有灰塵泥土落下，皮膚刺癢倒是其次，關鍵是眼睛沾了灰影響視線，他還得顧着背後的羅傑爾不能放手。
好險沒摔下去，總算爬回地面，分不清是天色將黑還是天將欲明，依照建築風格他們還在風罩城內，只是不知道是那條道上。
阿爾法展開地圖，比起上一次看時圖上有多了好幾個沒見過的賜福點，不知是由誰點亮，好運的是金色印記上那道紅色的斜線消失了，似乎只要離開地下它就恢復了原本擁有的能力。
他仔細看過那些新出現的賜福點，沒有一個名字對得上圓桌廳堂。又不死心，細細排查了一遍已經去過的那些賜福點，也沒有一個叫圓桌廳堂，連沾邊的名字都沒有。
在沒人去過的地方嗎？還是沒有賜福的地方？阿爾法仔細看着那張不完整的地圖，風罩城上方還顯示有一大片區域，沒有被金色的印記染指。
按照地圖上粗糙的線條和他們去過的地方推算，那裏應該是王所在的位置。阿爾法內心估算了一番，儘管一路上幾乎所有人都在對那位居住在此的半神，接肢葛瑞克冷嘲熱諷，但他不認爲自己有十足的勝算拖着一具屍體戰勝祂。
而且他和那位魔法師離開之前，正在朝那邊前進，騙子對戰鬥極其熱情，他現在過去也許會和老師迎面撞上……阿爾法手指一頓，滑下地圖左邊最下方。
那裏距離上次打開時多了一個像某種餅乾的圓形區域，中間亮着一小簇金色的火焰標記，四周都是霧海，與世隔絕。
有人點亮了那片區域，但無法確定是誰，他們四個人觸碰過的賜福都會在一張地圖上顯示。
最大的可能性是庫洛洛……那個男人似乎有別的打算。他們兩個誰都不乾淨，只要讓他保持沉默就好。
阿爾法輕輕敲擊了兩下那簇小小的金色，他想先把羅傑爾的屍體藏起來再去找圓桌廳堂，即使錯了也能很快傳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