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想多爭辯幾句,阿爾法回來了,帶着前方的消息。

    “前面有座教堂,教堂裏有賜福,還有梅琳娜也在。”

    “哦,那我們快過去吧。”雲霄將銀色淚滴放回肩頭,等他穩穩黏住,一個鷂子翻身撐着馬背轉了一圈,騎在上頭,“好久沒有見到她了。”

    如果不是需要梅琳娜轉化賜福,她都要忘了這個人存在了。

    存在感真的不高。

    廢棄教堂內立着熟悉的瑪莉卡雕像,只是草地與天空鋪成了金色,彷彿沐浴在夕光之下。

    “梅琳娜小姐這次又有什麼事?”雲霄看門見山道:“可以麻煩你爲我們轉化賜福嗎?”

    “這本就是我的職責。”梅琳娜點點頭,朝他們伸出手。

    冰冷的手掌再次觸碰到皮膚,他們體內的力量再次增強了,等所有人都握過一遍後,梅琳娜掀開斗篷,緩緩蹲下身說起這次出現的正題,“這個地方也有瑪莉卡女王的箴言,你們還想聽的話,我可以轉達。”

    雲霄代表其他人做出了回答,“當然想聽,像這種貴人的消息越多越好不是麼?”

    “那好,我直接複誦瑪莉卡女王的箴言。”梅琳娜也不磨嘰,當即揚起腦袋,模仿神祇下達神諭的口吻開始詠言,“黃金樹是掌管一切的存在。做出抉擇吧——要融入律法?還是脫離律法……淪爲無力的邊境支流?”

    聽不懂什麼意思啊……衆人腦中同時閃過這個念頭。

    不懂不是指聽不懂這話什麼意思,而是不懂這句話和碎環有什麼關係,聽起來就好像決定砸碎法環很久之前,對於子孫的和幾位重臣所說的、普通的話,讓他們決定自己接下來的道路和黨派。

    雲霄撓了撓下巴道:“好吧,謝謝你,我們知道了。”見梅琳娜沒有要走的意思,詫異道:“怎麼,還有事嗎?”

    梅琳娜很少表現出這種猶豫的架勢,彷彿在斟酌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

    “有什麼您就直說吧,我們什麼壞消息都頂得住。”雲霄玩笑道,想讓她儘量放鬆一點兒。

    梅琳娜嘴角微不可見的翹了一下,看向阿爾法,“你的裁縫師,柏克。他有時候會哭泣,好像是因爲想念母親,也希望有人能稱讚他好看。”

    “我希望你能去見見他,他就在前面,在前面等着你,等了許久。”

    阿爾法的表情一下變得很微妙,那是一種由惱怒、困惑、不忍等數種情感混合成的複雜表情。

    雲霄輕輕伸出一隻手蓋住他的手背,她感覺得到梅琳娜還有話沒說完。

    果然梅琳娜抿了幾次嘴脣後,鬆了口氣般看向他們,低聲詢問道:“身爲母親,還有母親生下的人,所有人都會像他們那樣嗎……?”

    “唔……”

    圍着賜福坐下的四人隊伍裏頓時發出一些細微的響動聲和衣服摩擦聲,彷彿遇到了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梅琳娜看出他們的異樣,雖然奇怪褪色者應該都有父母,但也不着急催促。

    “咳。”雲霄握拳抵着嘴脣咳了聲開口,神色少見的尷尬,“梅琳娜小姐啊,我們的情況有一點點特殊。在場……”她目光停了一停,不確定要不要把阿史米算做“人”的範圍。

    算了,誰說仿生人不算人?有自己的意識和智慧就算生命個體,和其他智慧生命沒差別,種族主義不利於團結。

    “在場四位只有我算“家庭出生”,擁有社會和生物雙重意義上的父親和母親、事實的母親。”阿爾法是流星街撿來的小孩,連自己的名字和出生都不知道,更何況父母。

    阿史米是人造生物,製造者算不算家長需要具情況判斷,他誕生的目的顯然不符合父母與子女這種情境。

    至於西索……雖然沒有明說,但他那個扭曲的性格和愛好,顯然不是一朝一夕養成,除了知道他小時候窮得口香糖都捨不得吐外,對於父母一概不知。估計出身極差,搞不好從小沒人管,坑蒙拐騙耍雜技長大。

    “你不要以爲家庭是什麼特別令人嚮往的東西,實際上家庭也可以成爲苦難源頭。”雲霄臉色變得凝重了一點兒,語氣也變得十分沉重,彷彿回憶起了記憶力那些痛苦的往事,“父母亦是凡人。”

    “他們與其他人沒什麼不一樣,有時還會更暴戾。對母親這個角色抱有太大期望,就和對子女抱有超出限度的妄想一樣,最後多半會失望發狂。”

    看着梅琳娜茫然的表情,雲霄忽然覺得想讓別人輕易理解其中的複雜是件很困難的事,於是道:“總之,過猶不及,愛也一樣,幸福的人是極少數,不幸的人佔大多數。而且,有的時候正是因爲深愛,所以格外殘忍。”

    “能擁有一個心智健全的母親已屬幸運……像柏克那種。”她努力剋制自己,但還是流露出羨慕的情緒,“大概是上輩子拯救了宇宙吧。”

    梅琳娜好像看不懂別人臉色,或者說對這個問題格外執着,追問道:“褪色者小姐和母親的關係怎麼樣呢?”

    雲霄不想回答,想了想還是回道:“死敵。”

    “怎、唔,謝謝你。”梅琳娜起身離開,臉上閃過驚訝,眉間帶着陰雲。那好像對她過於複雜了,再追問下去也沒有結果,她需要自己好好想想。

    關於母親,關於使命。

    “別客氣,您幫了我們很多。”雲霄道。

    等梅琳娜走後,她看向阿爾法道:“你要去見那位小亞人嗎?如果你不去,他可能會一直等下去。”

    阿爾法正想說不去,聞言立即遲疑了,過了十幾秒才道:“如果遇上……”

    “那好,我們繼續走吧。”雲霄點點頭,率先離開金色的教堂。

    他們走了不到兩里路就在亞壇高原的主幹道分叉路口見到了興奮得手舞足蹈的裁縫師柏克。

    “主子,主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裏一定能等到您,那位好心的女士沒有騙我。”柏克高興得四肢着地,揹着小書包像猴子一樣跳了過來,“好久不見,我的主子,裁縫師柏克爲您服務,請儘管吩咐。就算是戰鬥也可以,我最近都有在鍛鍊。”

    他的眼睛因激動閃爍着淚光,一切都沒有白費,終於再次追上主子了,長久的等待和長途跋涉、遠離故土都有了意義。

    阿爾法嘴巴張了張,胸口發悶,原本想說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裏,要踐踏熱情而真摯的善意總是讓人爲難。

    他呼呼喘了幾口氣將紊亂的呼吸排出,終於忍無可忍地當着所有人的面對柏克破口大罵:“你腦子是不是有病?!!”

    “我都叫你不要跟着我了。”阿爾法氣得心臟砰砰直跳,緩步向亞人靠近,“你知道不知道我們一路來到這裏殺了多少人?你想成爲其中一個?”

    “你那點訓練只會讓你死得更慘。”他厲聲責問,指着遠處的密林,面目猙獰的咆哮,“那些蚯蚓人放出的咒死一旦侵入體內,誰也救不了你。你嫌在這個瘋狂的世界死得不夠快?”

    “滾啊!滾回你的山洞去!再也別出來!”

    柏克愣了一下,露出傷心的神色,腳步不住往後退,擡起胳膊擋住身前,可聽到滾回山洞的時候他忽然握緊拳頭,突然生出勇氣,不服氣的大叫:“主子說的那些我都知道,可我還是來到這裏了!”

    “我在這裏生活了很久很久,一直等着主子過來,都沒有被殺掉!柏克可以保護自己!不用主子照顧!”

    阿爾法停在了原地,彷彿忽然被抽去了力氣,臉上的表情與死人無異,手指微微哆嗦。

    “你爲什麼要這麼固執?爲什麼要讓我爲難?”他伸手輕輕按住武器,表情變得陰沉,眼中充滿殺意。

    “親愛的。”雲霄擋住好奇張望的阿史米視線,給馬下的人遞了個眼神。

    西索接到了她的暗示,無可奈何的嘆氣,隱藏氣息悄無聲息靠近阿爾法身後,揚起手刀砰地一下砍在他後頸,阿爾法憤怒的轉過頭,身體卻在下落。

    西索伸出另一隻手接住暫時暈過去的人,回頭抱怨:“覺得麻煩的話,就不要把弟子培養成這種性格嘛~”

    “哈哈哈。”雲霄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從馬上下來,讓西索將人丟上馬背,“他本來就有這種傾向,給青春期做心理輔導很麻煩的,我不希望他黏着我。”

    “你們把主子怎麼了?”柏克仰着腦袋問,眼神中帶着濃濃的戒備和懷疑,他知道這幾個人是主子的同伴,但他們動手的樣子和話語讓他不安。

    “你還不走啊。”雲霄低着頭對他笑,她本來以爲阿爾法倒下的那刻他就會馬上跑掉呢。

    “你不錯嘛,我也還蠻欣賞頑強的小孩的。”雲霄誇獎道:“就是這種堅定執着的架勢,纔有可能成爲朋友,在醒過來之前你暫時跟在身邊吧。”

    “抱歉啦,我的弟子脾氣不好。”

    柏克很驚奇似的睜大眼,彷彿忽然見到了大人物:“你是主子的師父咯?”

    “老師加監護人雙重身份。”雲霄略顯得意的搖搖手指,牽着馬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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