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二師兄總路過修羅場 >第90章 舊憶現生機初窺
    道士打扮卻自稱戲法師的年輕男子獨行於被火燎得焦黑的戰場之間,腳下是血肉模糊的殘肢,身邊是淒厲哀嚎的冤魂。

    第一日,他獨自進城,找出城中還能拼湊完整的女子屍骸,將其拖到一塊空地;被怨氣與戰場煞氣衝昏了頭腦的冤魂們一擁而上,想要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戲法師撕成碎片,噬其肉吮其血,卻不知爲何,連他的身都近不了。

    第二日,他從瘦馬馱的行李中翻出一把鏟子,開始在空地上挖坑;冤魂們圍繞在唯一的生人身邊,用盡畢生所知的惡毒詞彙對他謾罵詛咒,肆意發泄,像是在罵他,又像是在透過他發泄腐朽的制度,不公的世道加諸在她們身上的苦楚。年輕的戲法師不爲所動,專注地用鏟子挖坑,動作嫺熟,似乎這樣的事他已做過千百次。

    第三日,他爲她們立墳刻碑,在她們墳前種下桃樹;冤魂們不再謾罵,沉默而茫然地排隊報上名姓,透過深黑怨氣,隱約可見純白單薄的靈體在風中如破碎縞布,風向哪裏吹,她們就能飄向哪裏。仇人沒了,哪裏都無所謂,天下之大,好像都和陳國一個樣,再沒有她們的容身之所,所以她們就這麼靜靜地等仙盟前來滅殺。

    她們,不願再入輪迴。

    虞淵所附身的那個“她”在冷眼圍觀。直到謝榭走到她面前,問她:

    “在下謝榭,敢問姑娘可是‘秋萱’?”

    秋萱未曾想到自己的妖妃美名竟流傳到了關外,張嘴要諷,便見謝榭眼眸真誠地朝她拱手:

    “在下在關外時曾偶然讀過姑娘所寫的詩,姑娘之才氣志向,令某敬佩。若是就這般被魂飛魄散,實在令人扼腕。”

    秋萱冷然道:“仙盟走狗,等了三天終於還是暴露目的了嗎?”

    在借戰場怨煞成厲鬼之身後,她還囚了一批生魂未曾滅殺乾淨,就是爲了留下與仙盟談判,放其他可憐的女子冤魂一條生路。所有罪責,由她一人來承擔便好。

    謝榭將雙手舉至頭頂,無奈地嘆息:

    “在下說了,在下只是一個剛從關外來的戲法師罷了,真不是仙盟走狗。姑娘思慮周全,但可有考慮過她們心中有怨,已被這世道磨怕了,寧願留下和你一起死也不願投胎?仙盟不留厲鬼,她們又不願投胎,您能護她們一時,卻護不了一世。”

    “……”秋萱呼吸一滯,扭頭去看一張張空白得麻木的臉。

    年僅十二歲的女孩魂魄扯着秋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擡頭問:

    “秋萱姐姐,許姐姐說仙盟要來殺我們,我們做錯了什麼嗎?可是爲什麼爹爹把阿孃打死的時候,他們不來懲罰爹爹?”

    她脖子上佈滿深紫和暗紅的可怖淤青,淤青的形狀恰好是男人寬大的手。

    秋萱無法回答,她讀遍聖賢詩書,自恃才高,卻也沒能從哪本書裏窺得答案一角。

    最終謝榭擡起手,在女孩魂體的腦袋上虛虛撫摸了一下。

    女孩卻誤以爲他要打自己,肩膀瑟縮,下意識抱住了頭。

    謝榭收回了手,溫聲道:

    “仙盟不管凡人之間的事。你也沒有錯,你只是,這個病了的世道中的一個可憐人而已。”

    他在自己的布袋子裏翻翻找找,摸出一隻草折的螞蚱放到女孩面前,自己後退兩步。

    女孩猶豫片刻,拿了螞蚱向他道謝後歡呼着跑遠。

    謝榭對秋萱道:

    “在下憐惜衆位姑娘的遭遇,不忍見其死。若姑娘願意放無辜的生魂離開,在下可以帶姑娘去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那裏尚是一片荒蕪之所,不論男女,不分貴賤,沒有誰不如誰,也沒有誰可以欺壓誰。衆位可以在待在那裏,直到某天怨氣消散,願意重入輪迴。”

    極其豐厚的條件,簡直拒絕不得。

    其他女子在看着她,秋萱剛要作答,忽然眼眸一凝,道:

    “來不及了,仙盟的人來了。”

    謝榭卻擺了擺手指,不慌不忙:“只要姑娘們還願意活下去,一切尚且不晚。在下只問一句,姑娘是願意被格殺於此地,還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秋萱選擇了後者。

    下一秒,謝榭手中長幡招展,搖動的幡旗彷彿遮天蔽日般在她們眼前劃過。一座不足巴掌大的樓閣虛影浮現在眼前,大門洞開瞬間,所有女子冤魂及男子惡魂於青天白日之下憑空消失。

    “你到底是什麼人……”秋萱喃喃。

    一時間,天地間只剩滿地屍骸以及謝榭一個人。

    他從行囊裏拿出水壺,替剛種下的桃樹澆水。

    一瞬間,桃樹抽枝發芽,很快開滿灼灼的豔麗桃花。

    “我師父常說,莫要因他人之罪孽而折磨自己。就像這從血與苦難中紮根的桃樹,開出的花朵也是向太陽長的。還望姑娘莫失初心,莫忘初心,在下期待着,你們從璇璣天境中重新入世的那一天。”

    在謝榭將所有魂魄收進璇璣天境不久後,仙盟的人很快趕到。

    “又是你這個臭小子,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走到哪裏哪裏就要失手,這城裏的厲鬼呢?”

    帶頭女子英姿颯爽,容貌俏麗,黛色勁裝勾勒的纖細腰身間,一隻振翅欲飛的銀燕子輕輕搖晃。

    年少的戲法師牽着自己的瘦馬不斷後退,一瞬間變成一個咋咋呼呼的青年:

    “姑,姑娘何出此言啊,什麼厲鬼,這裏有鬼嗎,別嚇我,我好怕!”

    “本姑娘知道你,一個月你前路過汀州,釣魚那老頭和他妻子跑了;半個月前路過崖州,迷花女妖至今下落不明;如今路過雲州,那麼大一城的人直接憑空消失。這裏確實有鬼,最大的鬼不就是你嗎?”

    “姑娘,您別冤枉好人,在下,在下真的只是偶然路過,路過的時候這就只有我一個人,真不知道您說的什麼仙啊鬼啊的。”

    “在下就是窮困潦倒一變戲法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誒,你們別動在下的行李,那裏面全是書,很貴的,有什麼衝我來……不是,姑娘你自重,別扒在下衣服啊,在下身上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藏鬼的也沒有!”

    “在下的清白啊,破喉嚨你在哪裏——”

    “……”

    *

    從東珠之中抽離時,虞淵仍然止不住渾身發抖,大滴大滴冷汗順着額頭淌下。

    附在別人身上,五感共享卻又無能爲力走向既定結局的感覺太過讓人崩潰。若非遇到謝榭,秋萱掙扎一生,迎來的只會是魂飛魄散的結局。

    而他也從秋萱過往的記憶中找到一絲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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