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二師兄總路過修羅場 >第91章 守天光女君長留
    大殿燭火昏暗,打在光滑地磚之上,泛出水漬似的光影。

    秋萱拖着長而繁複的華袍,居高臨下低頭望虞淵:

    “如此,你還能說服朕放過自己嗎?”

    眼前的面容開始與東珠內倔強又單薄的秋萱重疊。

    腦袋裏似有一隻鈍掉的刀在有一下沒一下切割神經,虞淵伏在地上,深深吸了幾口氣緩解痛楚,這才組織語言:

    “聖女國的女子是當年陳國怨靈,男子則是生前害死女子的惡鬼,而國中女子愈少,是她們放下執念,離開璇璣天境投胎去了,原來如此。那你呢,秋姑娘,你爲何執念未了?”

    分明在東珠回憶裏時,謝榭將桃樹種下的時候,她心裏的怨就消得差不多了。

    “留在這樣的聖女國中不好嗎,朕是一國之君,生殺予奪,皆在一念之間。那些男子生前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就算肆意折磨,也不會良心有虧。”

    秋萱看傻子一樣看他,最終裙襬停留在虞淵身邊,她五指一鬆,一顆東珠滾落虞淵面前。

    “朕一向言出必行,外來者,既然你活下來,帶着這枚東珠就此離去吧。”

    虞淵看着眼前的東珠。

    他知道,就此離去或許是擺脫段成璧的最好辦法,但卻無法從秋萱口中挖掘到更多真相;迷花仙子說秋萱或許知道鑰匙的線索,若是錯過這次機會,所有人都會永遠困在璇璣天境之中。

    在秋萱推開殿門走出去前,虞淵忽然道:

    “你在東珠回憶裏,每到關鍵階段,就給我一個選擇,獨自逃跑還是帶着其他女子逃跑,隱姓埋名還是成爲妖妃,苟活於世還是躍下城牆,在做完這些選擇後,我遇到了謝榭。”

    “吱——”

    大門被推開一絲縫隙,秋萱的面容一半隱匿於黑暗,一半被光明照亮。

    “謝陣師曾對你說,莫用他人的罪孽來折磨自我。女君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我在記憶中遇到的你,胸懷大志,仁義果敢,清醒又傲氣,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會一遍又一遍沉湎於復仇的快感中,但我相信你不會。因爲你太過驕傲,絕不會容許自己變得和曾經的施虐者一樣,哪怕是復仇。”

    虞淵將語速放慢,顯得誠摯而溫柔。他知道唯有打動秋萱的心,他才能從對方口中知道更多,

    “你建立聖女國,成爲女暴君,一遍一遍對男子施行□□,不是爲疏解自己心中的怨氣,而是爲了其他女子。你想讓她們解氣之後,乾乾淨淨去投胎,儘管自己手染鮮血。你一面打壓男子,一面卻讓他們知道平等,讓他們苦苦爲自己爭取又一次次鎮壓,是要他們永遠記住這種苦楚,體會曾經女子的不易……你不是女暴君,你是,秋萱啊。”

    天光從門外傾瀉一縷,秋萱維持着推門的姿勢,良久終於回頭,卻是問:

    “原來外界的人,都稱呼他爲謝陣師嗎?”

    虞淵一愣。

    “他說他喜歡別人稱呼他名字,因爲很佔便宜;他也說偶爾這個名字會帶給他苦惱,因爲他總是分不清,別人是真的在謝他,還是單純地叫他名字。”

    秋萱擡手接住傾瀉而下的光,眼眸似琉璃剔透,像在和人傾訴獨一無二的祕密,

    “他話真的很多。”

    畢竟只在秋萱的回憶裏見過一面,虞淵對這個疑似自己師祖的人話多不多不予置評,但從知道這個無比有個性的名字開始,他就覺得此人一定十分不正經。

    “我在聖女國中待了三百年,送走八萬四千六百七十二個女子冤魂。姐妹們臨走之前,都很感謝他,但想來他此時在外界應該已經功成名就,如他自己說得那般盡己所能,剷除世間不平之事,與妻子過得和和美美。她們怕給他添麻煩,便不再多作打擾,只在投胎前一遍又一遍替他祈福,望他和他妻子仙齡永繼,一輩子平安順遂。”

    “她們即使遭遇苦難,也願意相信,世間有他這樣的人在,還沒有壞到骨子裏,終究會有變好的一天。外來者,今天聽你提起他,朕很高興,你告訴朕,如今外界變好了嗎?”

    “在仙盟之中,女子亦可問道修行,力壓男兒;凡間一些民風開放的國家裏,也有女子入朝爲官,在外做生意,同樣不必男子差。這個世界或許很糟,但它在一點一點改變。”

    秋萱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

    “他也好嗎?近來國中又有一批女子結伴離開,朕需要知道一些他的近況,告訴她們,好讓她們走得安心。”

    虞淵張了張口,卻覺得喉嚨乾澀,好半天才道:

    “秋姑娘,謝陣師已經仙去了。”

    大門一下被人猛地關上,秋萱手中捧着的光,漸漸淡去了。

    她背對着虞淵,身體僵成一尊雕像。很長的時間裏,殿內空餘一片悽清的暗色沉默。

    等她再次發問時,音色沙啞許多:

    “什麼時候的事?”

    “大約……三百多年前,死因,不祥。”

    三百年前啊……

    秋萱有些走神,難以理解他的話。

    從關外來,往中州去的戲法師,那時候也不過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還有滿腔的抱負未能實現,縱然前路泥濘,卻終有光明的未來在等着他。

    道阻且長,道阻,卻長。

    她們都以爲,他這樣的人,可以走得很遠,過得很好呢。

    殿內的燭火被風吹熄,秋萱似一個被壓在華服下的影子,一點一點踱步坐回主位上,恢復成了威嚴的女君,所有情緒在一瞬間收斂:

    “外來者,朕的問題問完了,作爲報償,朕允許你問朕一個問題。”

    虞淵立刻問:“能打開璇璣天境的鑰匙,究竟是什麼?”

    “一隻銀燕子。”或許是打擊太大,也或許是篤定他拿不到,秋萱覺得告訴他無妨,

    “願如樑上燕,歲歲長相見。那是他和燕姑娘的定情信物,你若在朕的記憶裏見到了他們,自然也該見過那枚銀燕子。”

    虞淵想到儲物符裏那枚一模一樣的銀燕,心頭滯澀。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昭明說,那是他娘留下的,遺物。

    他感覺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逝,定定盯着秋萱,帶着些惶恐和緊張發問:

    “燕姑娘的‘燕’是她的姓氏還是名字?”

    秋萱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但還是道:

    “‘燕’是她的名字,至於她姓什麼,我卻不知。好了,朕乏了,你走吧。”

    “我走了,那你呢?”

    在虞淵捏碎東珠離開前,秋萱依靠在高高的王座上,單手支額,發間流蘇垂在面頰上,壓下眉宇間濃重的威嚴,與寂寞。

    “朕身爲聖女國女君,自然會留在聖女國中,直到送最後一位臣民離開。”

    虞淵捏碎東珠消失,他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要帶着鑰匙去璇璣天境最中心將祕境開啓,越快,能救下的人也越多。

    大門合攏,黑暗如潮水般涌入大殿。

    秋萱的眼眸浸潤在黑暗之中,她想起三百五十年前,路過的年輕戲法師在她墳前種下桃樹,告訴她,莫要因他人之罪孽折磨自身,要向着太陽生長啊。

    戲法師的身影浸在水光裏,越來越模糊。

    她的光沒了,但聖女國必須要有光,她會留在黑暗裏,守望至只剩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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