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達第四層時,他從儲物符裏取出銀燕和一些師兄弟們給的法寶,將整張儲物符留在第四層,以免段成璧再通過什麼定位他。
根據迷花仙子的說法,若是帶有鑰匙,只需闖過十層便能抵達璇璣天境最中心。虞淵回憶《璇璣奇談》中的內容,一層一層往下闖,最終在第九層時,與劍靈不期而遇。
劍靈見到他時,居然往後退了幾步,剛要張口說什麼,虞淵就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嚴肅:
“神通廣大的劍靈大人,上次我不是讓你打探有關重奕的八卦嗎,是該你發光發熱的時候了,請聽題——”
“這跟你平安出璇璣天境關係大嗎?”
“大!”
劍靈被虞淵凝重的語調所感染,在腦中將自己費勁心力挖出的重奕黑料整理一番,只要虞淵需要,就連重奕年輕時被豬追着拱的事他都可以和盤托出。
他這次做事可謂十分用心,主要原因還是登榜大會結束之後,他與昭明的約定也算完成。得知自己的名字,與虞淵解除血契,然後去找自己的主人,他即將擁有光明的未來。
虞淵開始提問:
“請問,重奕唯一的女兒,叫什麼名字?”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打探人家女兒?”劍靈吐槽了一句話後,立馬道,
“重奕的女兒叫重佳信。”
“確定嗎?”
劍靈不滿虞淵的質疑:“那是自然。據說他女兒出生時正逢第一次仙魔大戰人族大獲全勝,喜訊傳遍天下,他便爲女兒取名‘佳信’以作紀念,全天下都知道還能有假?重奕的女兒和璇璣天境有關?”
虞淵總算鬆了口氣:“沒關係。”
還好不叫重燕,不叫重燕就沒關係。
“沒關係你還問,你有病嗎?”
之前秋萱說起謝榭和燕姑娘時,他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昭明口中關於重奕的八卦。在十有八九可以確定謝榭就是師父的爹的情況下,若燕姑娘還是師父的娘,他師父豈不是苦上加苦?
他寧願狗師父是天生的沒心沒肺臭不要臉,也不希望那是在被過往的重擔壓垮後,半是瘋癲半是認命的自暴自棄。
儘管已經意識到昭明的過去可能陰鬱暗沉,就如同盲眼之人來說,行走在白天和黑夜並無區別,但虞淵仍希望那些痛苦可以少一點點,再少一點點。
他記得他在許多人口中聽過,昭明從前不是這樣的。
虞淵定了定神,收回思緒:“現在我們就去葡萄架下面找那隻愛喫狐狸的酸葡萄,向它要一截葡萄藤。”
他剛要動身,就發現劍靈從袖中緩緩掏出一截葡萄藤:
“它已經死了,嗝。”
“……”
“屍體被我消化……銷燬了,還挺補。”
“……那直接走吧。”
虞淵捏碎葡萄藤,面前出現一道光門。
最後的時刻將要到來,他剛要踏入,一道風靈力凝成的無形無聲箭簇破空而來,正中他後心,在潔白道袍上炸開一朵蜿蜒血花。
一切都只發生在呼吸之間。
虞淵沒有想到,即使他丟棄儲物符,只留銀燕子和師姐師弟們給的法寶,段成璧依然精確無誤地找上了門,潛伏在暗處,找準時機,在他最鬆懈的時候一擊必殺。
殘存在體內的風靈力持續不斷攪碎內臟,虞淵眼前一陣陣發黑,終於氣力不支跪倒在地。
“虞淵——”耳畔傳來劍靈的驚叫,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
段成璧從暗處現身,面上並無多餘表情,只眸中情緒明明滅滅,最終被封印了那層結了冰的暗海之下。
他緩步靠近,要確定虞淵是否真的死了。
瀰漫的血色染紅白衣,少年跪倒在地上,全身力氣與生機都被那一隻箭簇抽空,最終頹然倒在地上,跌入滿是塵埃的地面。
細小的塵埃隨他重重倒下揚起,在明亮的日光下螺旋飛舞。
一旁的劍靈呆呆看着倒下的虞淵,腦中似有一根弦崩斷了。在他眼中,面前倒下的身影似乎和殘缺記憶中某個人的身影重合,他心裏沒來由涌起潑天的憤怒與悲傷,衝上去和段成璧拼命:
“好你個璧崽子,眼看小爺的任務馬上就要完成了,你竟敢殺他,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小爺殺了你!”
他的問話一聲比一聲淒厲,周身怨氣愈發凝實,各種交雜情緒要先將他溺死,然後破胸而出,化成滔天洪水,降災厄於人間。
段成璧甩出一件法器,暫時將劍靈纏住,走到虞淵面前,蹲下身檢查他的呼吸,以及,拿走那把早該屬於他的魔劍。
他沒有看對方死前睜大的眼睛。就算如珍珠一般漂亮的眼睛,在人死去之後也會成爲魚目。千篇一律,和過往他殺死的人沒有任何區別。
他避開對方的視線,彎腰取劍,然後……被暴起的虞淵用劍在身上戳出一個窟窿。
一隻廢棄的替命木偶從虞淵身上落了出來。
破傷風之刃沾染血氣,再次洗盡鉛華,長劍上的紅鏽悉數褪去,順着傷口源源不斷地吸食段成璧的血肉靈力。
鼠輩裝死!
段成璧懊惱自己居然會想給對方留個全屍,早知道就該在靠近之前,先用風刃補刀碎屍。
而那邊捅了人的虞淵情況也並不算好。
替命人偶雖然救他一命,但所經歷過的死前痛楚依然真實存在,他如今尚且心肺劇痛頭腦昏沉,只憑本能中的一股狠勁卯足力氣捅段成璧,刀刃轉動攪碎他內臟。
他粗重地喘息,眼珠子發紅。
誰要他死,他就要誰死!
泛冷的邪異劍鋒下,腦中惡念殺意呼嘯,他此時已經分不清是他在控制劍,還是劍在控制他。
*
只短短一瞬間,段成璧就不再與虞淵僵持,放棄防守,任虞淵將自己的身體刺了個對穿,周身風刃繚繞,在他靠近的同時要將他攪成碎片。
虞淵再扔出一個防禦法寶,計算着它能爲自己支撐的時間,冷靜地又往段成璧心口捅了一劍,被他躲開,只傷到肩膀。
隨後他果斷棄劍,轉身逃進洞開的光門之中。
以他目前的實力,根本降不住這把劍。再拿着它,自己真要被它引誘,和段成璧同歸於盡了。
然而眼前這個少年版的段成璧只是分魂,同歸於盡怎麼算都是他虧。
他半隻腳剛邁入光門,下一秒,一道鎖鏈纏上他的手腕。段成璧半身華袍盡染淋漓鮮血,髮絲凌亂遮住狹長雙眸,卻遮不住眸中暗沉的兇光。即使姿態狼狽,但他的脊樑依舊挺立着,兇狠又傲慢。
哪怕被破傷風刃連捅兩下,從始至終,他面上一點痛色都沒有。
鐵鏈另一頭系在他的手腕上,他雙手染血,冷靜地一點一點把虞淵從光門裏扯出來。
虞淵面上是血,身上是血,也成了一個活脫脫的血人。他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段成璧的,但並不妨礙他耐心耗盡,已經徹底被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茬行爲激怒。
他想,他一定是哪輩子屠了段成璧一本族譜,才換得對方三番五次百折不撓地殺他。
“劍靈!”
虞淵高喝一聲。
劍靈衝破段成璧佈下的屏障,擡手召喚沾血後鋒芒畢露卻失去附魔傷害的破傷風之刃,雙手舉劍,朝二人之間鏈接的鎖鏈砍去,劍鋒與鎖鏈相擊之處,激起火花一片。
然而除了零星的白痕外,鎖鏈毫髮無傷。
“這鎖鏈裏有附加的因果之力,斬不斷啊!”
劍靈大聲咆哮。
“砍鎖鏈幹什麼砍他的手啊,鎖鏈有因果之力他手上又沒有!”
虞淵卯足力氣往光門裏移動,段成璧也拼了命把他往外扯。
劍靈則眼前一亮,立馬舉劍對着段成璧的手腕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