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枕星河 >第17章 chapter17
    轉眼兩天過去。

    海城的春日很短,四月初的時候還是早春料峭,眼下才四月底,卻已經進入夏,溫度高得像是要把人煎在鍋裏炒。

    這天上午十一點,拍攝進度正好到鬱小谷先前像簡宜請教的那場吻戲。

    天台上的場景簡單,不需要怎麼佈景,有間低矮的工具房影響畫面,道具組便掛上一些白色牀單遮擋住,同時也增加一些氛圍感。

    這是全劇唯一的一場吻戲。

    場記打板前,霍江還戲謔地問了句:“你倆準備好了嗎?”

    鬱小谷信心滿滿:“準備好了。”

    她昨天又向簡宜討教了這場吻戲該怎麼演,簡宜也答得乾脆:“你就拿出破釜沉舟的架勢,對着他的嘴巴親上去就行。”

    這一個吻,是少女的莽撞,也是熾烈得藏不住的愛意。

    不需要太多的鋪陳。

    程燃掃一眼坐在監視器前的簡宜,抿着脣,沒吭聲。

    霍江瞧着他這樣有些好笑,侃了句:“又不是上戰場的戲,你別露出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

    程燃不發一語地坐到天台角落的那張長椅上,長腿往外一撂,腦袋擱在椅背上,拿手擋在額頭上,闔上了雙眼。

    一個頹然厭世的季修白躍然出現。

    霍江滿意他的一秒入戲,用眼神示意場記打板。

    這一場戲是韓笑走出樓梯口到天台找人,找到坐在角落處曬太陽的季修白後,她站在季修白麪前,說了一大通勸諫寬慰的話,見季修白仍無動於衷,氣急之下按着季修白就親了上去。

    前兩幕戲都拍得很順利。

    到第三幕戲時,鬱小谷說完臺詞,瞥見程燃黑黝黝地眼眸望向自己,不知怎麼的,她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笑場了。

    意識到這一點,鬱小穀神情頓時一僵。

    霍江適時喊停,倒也沒怪她。

    新人演戲,尤其吻戲,都會出點狀況,一條過的可能性不高。

    這兩人拍了半個月,ng的時候並不多,表現算得上很好。

    “你們倆先去補一下妝。”霍江揮下了手,“其他人休息十分鐘。”

    等程燃和鬱小谷補好妝,拍第二條時,還沒說完臺詞,鬱小谷忽然卡了一下。

    第二條,ng。

    第三條。

    這一回,鬱小谷順利說完臺詞,可當她撐在椅背上,臉往程燃跟前湊時,還是忍不住又笑出聲了。

    霍江的臉色還勉強能撐得上和睦,先喊了停,隨後擡頭問鬱小谷:“怎麼回事?”

    鬱小谷低下頭,神色訕訕的,很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一看見程燃的臉,就忽然齣戲了。”

    霍江擰起眉,他身旁的簡宜忽然開口:“要不這樣,在小谷說臺詞的時候,道具組開鼓風機,把一張牀單的一角吹過來,擋住程燃的上半張臉。”

    她說着起了身,走到程燃旁邊,扯過一角牀單,正要往他臉上遮。

    程燃擡了眸,望着她。

    簡宜拉着牀單的動作一頓。

    兩人目光相碰。

    這不是第一次兩人對上眼,卻是簡宜第一次先挪開了視線。

    她攥着牀單,扯過來一角,蓋住他的雙眼。

    只露出挺鼻、薄脣。

    程燃的脣形,其實很好看。

    雖然薄,但卻不扁平。

    下脣略厚於上脣,脣線輪廓清晰,脣角微微翹。

    和一雙上挑的桃花眼相得益彰,襯得他這一張臉在英俊之餘,還添了幾分讓人一看便心生好感的少年氣。

    這樣一個陽光明朗的人,怎麼演起季修白來,就完全變了一個人,沒有一點他本身的影子。

    就好像季修白身上的那份陰鬱頹然,早就刻進了他骨子裏,只是平常的時候被他用痞笑遮掩過去了。

    簡宜走了神,耳邊響起霍江歡欣的聲音:“還是簡老師有主意,牀單這麼一擋,只露半張臉,有那股‘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味了。”

    牀單的一角蓋着季修白的上半張臉,韓笑說完真情意切的一番話後,見他仍然沒有反應,以爲他睡着所以衝動一吻。

    這一段情節這麼順下來,更能說服觀衆。

    簡宜回過神,退開。

    卻沒有再坐回監視器前,而是站到角落裏。

    她身前有張隨風飄蕩的牀單,時不時地遮着她的視線。

    也能擋住別人看她的目光。

    但即便如此,鬱小谷依然還是沒進入狀態。

    這一回,她的表現比前面更糟糕,連臺詞都說不通順了。

    霍江緊鎖眉頭,陸續又拍了幾條,依然沒過。

    烈日當空,現場的氣氛慢慢變得凝滯起來。

    所有人都收了笑,神色肅穆。

    簡宜想了想,又給她出了個主意。

    既然強吻的戲份演不出來,那就設置成意外。

    她讓道具組找來一根竹竿,放到鬱小谷腳邊,讓她說完臺詞時,擡腳往前這批,被地上竹竿絆倒,撲到程燃身上,意外地親到他。

    既然是意外,那先前爲這場吻戲所醞釀那些的情緒,也統統不需要了。

    她只需要簡單地將腳一絆,身體往程燃身上倒過去,這一幕戲就算完成。

    但鬱小谷還是搞砸了。

    這一次,她甚至都沒等到自己說完臺詞,忽然就蹲下來,雙手捂着臉,崩潰地哭出聲。

    霍江愕然,數落的話到嘴邊,因爲她這一哭,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簡宜過去扶起鬱小谷,走到一旁,抽了兩張紙巾給她擦淚。

    程初笑着打圓場:“小姑娘頭一回拍戲這麼條不過,可能壓力太大了。大家都休息會兒吧。”

    眼淚一擦,鬱小谷的情緒已經緩過來。她掙脫簡宜扶自己的手,低聲說了句謝謝,又往前走兩步,鄭重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對不起大家,今天是我拖慢了進度。”

    時間已經從上午十一點走到十二點半,日頭曬得人火氣旺,可架不住小姑娘這一句軟糯的道歉,心裏那股火還沒來得及燒上臉,就熄了。

    片場的衆人臉色緩和下來,都紛紛出聲安慰:“沒事啊,小姑娘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咱的拍攝進度比預計快得多,這場戲本來是下週才拍的,就算你再耽擱兩天也沒事。”

    鬱小谷眼眶一熱,忙深吸一口氣,將涌上來的淚意壓了下去。

    她剛想再向衆人賠罪,忽聽簡宜不鹹不淡地開口:

    “這麼簡單的戲,都演不好。”

    鬱小谷一愣。

    簡宜看着她,眼神冷寂:“以後有更難的戲,你該怎麼辦?靠哭,引起劇組人的同情憐憫,然後混過去嗎?”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鬱小谷腦中轟然一塌,空茫茫的什麼也想不起來,只憑借本能爲自己辯解,驚慌地搖頭擺手說:“我不是……”

    “簡老師,你這話說得有點過分了。”袁新翰看不過去,要爲鬱小谷出頭。

    簡宜反過來問他:“片場一百多號的人,因爲她一個人,足足浪費將近兩個小時。開了這個口子,以後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做派,劇組承擔得起這個成本嗎?”

    袁新翰神色不豫,卻也無可反駁。

    簡宜的話不通人情,卻很佔理。

    要是以後每個人都這樣,戲不過,拖上一兩小時,然後再哭一哭,混過去。劇組確實承擔不起。

    程燃此時還坐在椅子上,他擡手覆在額頭上擋着直射下來的陽光,轉過頭來看向簡宜,忽然笑了聲。

    “小姑娘沒有經驗,不知道該怎麼演好這場戲。劇本既然是簡老師寫的,那簡老師應該知道怎麼演。”

    所有人都看向程燃,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這話怎麼聽起來,不像是在解圍,反而是在挑釁呢?

    程燃不管衆人的反應,慢悠悠地說:“不如,簡老師給小姑娘示範一下?”

    他的眸色一向深,此刻陰影落入眸中,更難辨情緒。

    簡宜定神,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對間,誰也沒說話。

    片場的衆人屏住呼吸。

    就連鬱小谷,都悄悄地往邊上躲了躲。

    場面彷彿被凝固起來。

    好一會兒。

    簡宜忽地一笑,點頭應下:“好啊。”

    她朝程燃走去。

    在距離他一尺開外的地方停下。

    她臉上笑容褪去,眉宇間有少女的羞怯,也有一腔熾熱愛意的孤勇。

    程燃擡眸,撞入她眼中。

    簡宜什麼也沒說,在這一眼望過來之間,卻又彷彿什麼都說盡了。

    她往前一步,雙手撐在程燃肩膀兩側的椅背。

    將他困在自己和椅子之間,

    一縷風卻擠了進來。

    拂開少年眼中的烏雲。

    碎光落進去。

    她俯身,毫不猶豫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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