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花纏枝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

    中秋宮宴的第二日,大雨驟降,金黃的梧桐葉子落了一地,京城的百姓視之爲吉兆,所謂“黃金砸屋頭,好事雙飛來”。

    花甯昨日鬧到後半夜,意興闌珊,醒來無事,便搬了張琴到聚風亭賞雨。

    湖裏的魚兒頂着落葉嬉戲,紅白相間,白竺和疊柳陪在她的身旁,將炒熟的瓜子剝去外殼盛在盤中。

    花甯彈得正是昨夜聽到的那首。

    然而她心裏牽掛着湖州蟲災,裝着三尸案中枉死的少女,指法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凌亂,絃音如碎石迸裂而出,如馬蹄踏破山河,聽得人發慌。

    “殿下,京兆府來人求見。”

    琴音戛然而止,花甯擡頭望去,見亭子下方,管事的身後立着一個身穿戎服的高大男子,散落的頭髮被雨水打溼,露出眉尾一道猙獰可怖的刀疤。

    “進來說話吧。”她斂起思緒,心道此人來的正是時候。

    那人遂跟着管事進到亭子裏,站定,雙手抱拳道:“小人名江寒,乃府衙捕頭,奉李大人之命,特來向公主殿下稟報三尸案案情進程。”

    “江捕頭不必拘禮,坐下說吧。”

    江寒有些驚詫於花甯的態度,想這康樂公主倒並不像外頭說的那樣囂張跋扈。

    他屁股剛沾上椅子,花甯立刻推了一把瓜子肉給他。

    “邊喫邊說。”

    “……是。”

    江寒果真不再拘束,大馬金刀地坐着說道:“仵作驗明屍身,死者皆是十二到十三歲的少女,中箭之後血流殆盡而亡,最早的一名死亡時間超過十五日。箭矢共計一百三十八根,用的皆是孔雀羽。”

    “孔雀羽?”花甯一驚,能捨得用此物做箭羽的,只能是權貴。

    江寒點頭道:“是。畫像貼了數日,但無人到衙門認屍,小人推測,死者許是無父無母的孤女。”

    花甯心下一沉:“若真是孤女,想要找出這三人的身份,可就是大海撈針了。”

    江寒卻道:“小人有一法,只不過要費些時日,便是到京城各家濟安坊走一遭,想必定能有所收穫。”

    濟安坊專門收治棄嬰與孤兒,若那三個少女的確就是孤兒,總能查到一二。

    可怕只怕,她們是被人從從城外擄來的,或是沒有路引的流民,那便真是無跡可尋。

    “那麼北山呢,可搜過了?”

    “小人按照殿下所描述的方位,在方圓二十里以內的地界搜了個遍,並無什麼有用的發現,山上倒住着獵戶,盤問了數次,都稱未見過死者。”

    花甯慢慢嚼着瓜子肉,把江寒剛剛所說的話在心裏重新捋了一遍。

    孔雀羽、孤女、山林野地,她大概能想象出這是一樁什麼樣的案子。

    “濟安坊那邊就有勞江捕頭了,至於那箭羽出自誰家,想查倒也簡單,本宮過幾日辦場騎射比賽,把全京城的貴人都請來便是。”

    全京城的貴人……江寒暗暗心驚,想身前這位不愧是蒙聖上獨寵的天之嬌女,不可不謂權勢滔天。而他一個小小捕快,除開今天這位,此生見到官位最高的貴人便數頂頭上司李垣了,若非李垣太過懼怕康樂公主,今日這差事也不會輪到他的頭上。

    江寒自接手這起命案開始便知道報案人非比尋常,一個是金尊玉貴的公主,一個是生在將門的貴女,他原以爲死的好歹是位貴人,沒成想查來查去,竟是如螻蟻草芥般的孤女。

    她們死的可憐,本不會有人替她們伸冤,更不會費盡心思查找線索以求抓到真兇。

    更何況那真兇用得可是孔雀羽……

    這本不是江寒能辦得了的案子。

    “本宮聽江捕頭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

    江寒迎上花甯探究的眸子,坦然道:“殿下好耳力,小人出生蜀地,來京城不過兩年時間。”

    “兩年便得李垣重用,江捕頭必定有過人的本領。”

    “殿下謬讚。”

    “江鋪頭不必自謙,此案經聖上過問,多少雙眼睛都在盯着,這會兒能被李垣用上的,定是手下強將。”

    “殿下英明。”江寒被花甯精準的洞察力所折服,“小人學過些功夫,且通曉暗器……還夜能視物。”

    花甯納悶:“如此人才,怎麼只當了個捕頭?”

    江寒不得不起身,退後幾步,垂首答道:“回稟殿下,小人曾經犯過官司,沒有資格爲官。”

    “可惜……可惜,李垣還真是找了個好幫手。那你便先去查查濟安坊吧,有任何消息記得讓本宮知曉。”

    “小人遵命!”江寒踟躕片刻,握着拳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小人能否帶走殿下賞賜的瓜子肉?”

    這一問,逗得花甯直笑,她便吩咐疊柳用帕子將剩餘的瓜子肉都包起來,送給了初次見面的江寒。

    待人走後,三人更是笑作一團。

    “殿下可看到那疤了?又長又深,奴婢剛開始以爲是個大凶煞呢!”疊柳腿上放着小碟子,手裏繼續剝瓜子。

    白竺搶過一把,邊剝邊附和道:“可不是,誰曾想他臨走討了一把瓜子肉呢?看着竟有些憨厚,真是人不可貌相。”

    疊柳看着自家公主殿下,不由地心生自豪:“江捕頭特意帶走瓜子肉,全是因爲那瓜子肉是公主賞賜的,他說不定要當成寶貝供起來呢。奴婢越來越覺得,咱們殿下是菩薩心腸,是下到凡間造福百姓的天女。那三個枉死的妹妹若知道有殿下爲她們伸冤,必定能含笑九泉了。”

    白竺點點頭,心生憐憫:“被活活用箭射死,也真是可憐,希望江鋪頭早日破案。”

    “若他破得了三尸案,本宮倒真想將他納爲己用。”花甯心情變好,兩手再次撫在琴上,終於奏出了與昨日一模一樣的婉轉曲調。

    她自打重生後便有了一個新的習慣:看人的眼睛。

    無論內心是善是惡,光明與否,總能在眼神中窺得一二。

    江寒雖因爲那道傷疤顯得面目可憎,但一雙眼睛卻清亮有神,從不閃躲,問及不堪過往,也未故意掩蓋,可見做人坦蕩如砥,光明磊落。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裏藏着一團火,他有野心。

    陰雨天氣,灰濛濛的不見日頭,眼前雨勢越來越大,一點停的意思都沒有,透風透雨的聚風亭終於將花甯趕回了屋子。

    走在縱橫交錯的迴廊下,她遇到了剛剛下值回府的時秦觀。

    花甯記得這人還欠她一個回答,然而不等她開口詢問,時秦觀已經帶着小廝阿福急轉彎往西廂去了,那動作一氣呵成,彷彿沒見着她似的。

    花甯訕笑,未想到這人竟也會逃避。

    翌日,雨終於停了,天卻仍是陰沉。

    公主府上下一早就鬧哄哄的,花甯趕緊喚來白竺伺候自己穿衣梳洗,推開房門,管事已經等在外頭。

    紅菱帶着幾個小丫頭一同跟在後面,臉色蒼白,面露驚恐。

    花甯遂問道:“發生了何事,如此慌張?”

    管事忙答道:“回稟殿下,今早紅菱姑娘帶丫頭們打掃,在府外的圍牆上發現了些髒東西。”

    “什麼髒東西?”花甯有重生的經歷,便以爲是什麼山精野怪,結果往管事的手裏一看,竟是些黃色的符紙。

    皺巴巴的紙上用紅色的硃砂畫着歪歪扭扭的符文,一時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

    “不過幾張符紙,燒了便是。”花甯不以爲然,擡着手就想遣散他們。

    不想紅菱帶着哭腔勸阻道:“萬萬不可!殿下有所不知,這符是專門用來詛咒人的壞東西,燒了便會立刻應驗,只能求神仙保佑!”

    “小紅菱,你從哪兒聽來的糊話?”白竺皺着眉頭,暗暗掐了紅菱一把。

    “白竺姐姐,我沒胡說!殿下,這符咒奴婢其實早幾日便發現了,前日揭的乾乾淨淨,過一夜便又出現,每日越增越多,看得人發怵。前日恰巧有個道士路過,告訴奴婢這符咒千萬不能燒,否則主家家宅不寧,唯有誠心跪求神仙保佑,方可破解。”

    道士?花甯蹙着眉頭,又問管事:“你如何看待此事?”

    管事年老,對鬼神之說本就深信不疑,便道:“回稟殿下,小的以爲,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雖不知是何人所爲,但跪拜神仙無傷大雅,還能積下功德,保家宅安寧,是善舉。”

    下人們紛紛應和。

    花甯不知,她與時秦觀突然不和,出言和離,鬧得滿城風雨,在下人們的眼裏早已是家宅不寧,如今再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道士煽風點火,衆人便有些惶惶不安,認爲花甯的變化都是來自詛咒的力量。

    眼瞧着不答應無以安人心,花甯只好做出退讓:“那你們說,天上的神仙多如繁星,本宮該拜哪路仙家啊?”

    紅菱見她鬆了口,頓時愁雲散去,喜上眉梢,“殿下,那道長說了,去西北南陽坡的城隍廟可消此難!”

    花甯轉了轉眼珠子,點頭答應:“那便準備裝備,去城隍廟拜神仙。你們幾個,午膳之後都隨本宮同去,爲本宮做個見證。”

    她想着,要抓那個在背後搞鬼的小人,多帶幾個人總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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