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玫瑰 >第16章 空白戰場
    英利昂從日內瓦湖畔走開,毫無方寸。

    還能去哪兒呢?留在此地也是毫無意義了。知道玫瑰出事,他放下手邊的一切飛車趕至瑞士。現在看來,自己就像一個傻瓜,實則玫瑰並不需要他。

    他總覺得,玫瑰是沒有他不能行的。從第一次遇見,她就是一個毫無方向感的人。他總覺得,玫瑰是一個沒有生活能力的人,她那麼一個女孩子,孤單一人,經濟不穩定,身體又不是很好,貧血的時候會暈倒,她怎麼能照顧自己呢。分開的這三年當中他總是想,沒有他,她要怎麼辦呢。這麼想着,他就一心只想儘快找到她。

    現在他才隱約明白,或許不是玫瑰需要他,是他需要玫瑰。

    玫瑰又一次放開他的手,利昂覺得真是難過,怎麼竟會這麼難過。“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利昂走在街上,一路下着決心,傍晚走到醫院門口。

    在走廊裏坐了一會兒,他還是想和那個男人談一談。沒想到這一次的對手是亞歷士。他當然知道亞歷士,誰會不知道這個人,全世界都崇拜他。玫瑰是怎麼認識亞歷士的呢,難道僅僅因爲這個人有一張酷似萊斯禮的臉?

    對手是萊斯禮,令人氣憤;對手是亞歷士,令人氣餒。

    利昂出示記者證件,但醫生說目前不能打擾病人。他坐在病房門口,很疲倦,一直呆了一夜。清晨時分乘車回酒店,開門之前他想了一下,如果玫瑰還在,他要說些什麼,竟是毫無方寸。

    拿出房卡,開門,玫瑰不在。

    利昂在各個房間看了一遍,人去樓空。忍不住鄙視自己,英利昂,到這個時候你還抱有希望。他在牀上坐下,看見對面的鏡子上寫着一行字。

    “désolée”,粉色口紅,像一句嘲笑。他用手指慢慢把字擦去,擦得一點痕跡也不剩了,心裏空空蕩蕩。

    六七年。值得回憶的事應該有很多,但仔細想想也想不起兩三件,大腦似乎變得遲鈍。

    玫瑰不像從前他在米蘭認識的那些女人。那些女人,送幾件鑽石或者名牌裙子就可以搞定,不送也行,反正與他一起喫一頓飯第二天她們就會出名。而玫瑰是對物質慾望很低的女子,一件黑色大衣穿了好幾年,一雙白色球鞋能穿四個季節。他基本沒有送過她什麼。送過一枚戒指,她沒有還給他。有過一個孩子,沒有出世。

    他情願玫瑰和那些女人一樣,至少他可以知道她要什麼。他最怕的就是,她什麼都不要。

    失眠厲害的時候,玫瑰對着電腦一夜一夜地寫字,他不知道她在寫什麼。有時玫瑰獨自出去逛,到晚上回家兩手空空,對着凡高或者馬蒂斯她可以看一整天。玫瑰經常聽一些中文歌,哀傷的音樂,一首歌可以聽很久。他也說過,可不可以不要工作了,他的錢足夠兩人過一輩子,但她不肯。

    一起三年,分開三年,她從來都是一個讓他毫無把握的女子,似乎拎着行李就可以走人。事實上,也是如此。

    回到巴黎以後,利昂是真的收拾心情重新做人了。

    三年前玫瑰離開,家裏的東西他一直沒有動。仍舊滿牆都是玫瑰的照片,仍舊習慣每天下班回家買一打白色玫瑰花。

    這個週末,他把衣櫃裏玫瑰沒有拿走的衣服都取了下來塞進箱子裏。做這些的時候他發現玫瑰是很專一的一個人,她的衣服一色黑白藍灰。轉而想到,對於愛情,她也是一個這麼專一的人吧,只不過那個幸運的人不是他。

    照片也一一取了下來,原先有照片的地方只剩一塊塊白色的印子,班駁如戰場。

    接到電話已經是三個月之後。

    他去德國採訪一場球賽,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九點。按下電話留言,第三個電話是一把陌生的聲音。“我看見了你留在醫院的名片,有事詳談。我是亞歷士。”地道的英語,字字清晰,不帶絲毫感情,讓人摸不準他是什麼心態和心情。

    利昂去煮意大利麪,一邊打開電視機。喫到一半,把聲音關掉,又把留言來回聽了幾遍。回放第一遍的時候,他覺得現在也沒什麼可談的了,不想心情再被打擾。回放第二遍的時候,覺得對方已經把電話打過來,假如自己不回電,是不是顯得懦弱。回放第三遍結束,他直接按了回撥鍵。

    約在皇后俱樂部,地點是利昂選的。當天是週末的同性專場,他有點故意爲難亞歷士的意思。

    從前又風光又糜爛的那些年,英利昂並沒有在乎過名譽,同性俱樂部於他毫無陌生。但亞歷士不同,那麼光明那麼正派的一個人物,他的生活軌跡比教科書還正確,他高高在上宛如神祗,涉足任何有爭議的場合都可能毀了他的政治生涯。

    但是看見亞歷士的時候,利昂知道他想錯了。亞歷士比他早到,沒有爽約也沒有選什麼偏僻角落,他就大大方方地坐在離吧檯不遠的位置,開了一瓶香檳,一身的氣派好像坐在總統府的宴會廳。他就是有那種氣場,不以身邊的環境而改變,是身邊環境因他而高貴。

    “你是幾時出院的?”利昂拉開一把椅子落座。

    “兩週前。平生沒有休過這麼久的假,但醫生說三個月出院已是奇蹟。”亞歷士淡淡微笑,似面對一個三月未見的老朋友,“出院之後有太多事情要處理,但我一直想着,有些事要和你說。”

    “如果事關玫瑰,那麼已經遲了,沒有再談的必要。”利昂覺得他把表情控制得很好,但提到這個名字,心裏仍然痛了一下。

    “任何事不要太快下結論。你死我活,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利昂笑,冠冕堂皇的話誰都會講,反正受傷的是我不是你。想着,有點心灰意懶:淡淡道,“我英利昂也是會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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