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玫瑰 >第35章 多少恨
    英利昂在米蘭主持一個新聞通氣會。事實上這些天他都沒有回過家,地震的事把大家忙壞了。除了地震報道,還有俱樂部的事務要處理,與羅馬隊的比賽要改期。英氏的病情又在惡化,沒完沒了的麻煩。

    中途助理的電話進來,說有人找。利昂覺得她真是人頭豬腦,叮囑過不管誰的電話都不要打擾他的。本想劈頭蓋腦地罵她一頓,助理搶先解釋說,“是亞歷士的電話。”

    “我說過任何人都不要打擾……”話未說完,忽然想到那個人,“亞歷士?”

    助理把電話接進來,對面果然是那個人的聲音。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有某種令人平靜的磁場,一旦聽過再忘不掉。但是這一次,對面的聲音雖然保持平靜,卻直切主題。“英利昂,我需要你幫忙。”

    “我有什麼可以效勞,總統先生?”利昂簡直要笑了出來,答話時打開手機,發現九條未接來電,都是亞歷士打來的,看樣子是真的急切需要他幫忙,但他想不到以亞歷士今天的地位還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現在全世界似乎都只有一個亞歷士,每天打開報紙的頭條都是亞歷士。

    亞歷士來不及解釋其他,也沒有心情繞圈子,徑直問道:“你可知道玫瑰在哪裏?”

    利昂半天沒說出話,直至緩過神來氣憤地反問,“我怎麼會知道她在哪裏?她是你的什麼人?她是我的什麼人?我爲什麼要知道她在哪裏?我爲什麼?”歇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即使知道,我也沒有必要告訴你。我這裏不是你的情報機構,總統先生。”

    亞歷士覺得腦邊似在狂轟濫炸。他一向怕和這個人打交道,但以往最厭煩的情況加起來也不及此刻的一成。“英利昂,我認真問你,如果玫瑰是去找你,和你在一起,我只要你這一句話。如果她不在你那裏,那麼我請你幫我找她。”

    “你認真,難道我是玩的?你知道我現在有多忙嗎?我在開一個很緊急的會議,之後還有天知道多少會議。我的父親和妹妹都在羅馬,羅馬地震了你難道不知道。我都沒有時間去一趟。這時候你打電話來,讓我幫你找玫瑰。你知道我多久沒和她見面了嗎?我根本不關心她在哪裏,我都忘了我和她整整一年零六個月沒見面了。”利昂說着說着,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語速越來越慢,手心的汗水不可控制地滲出,他幾乎拿不住電話了,“你是說……玫瑰來了意大利?”

    “她的朋友說,她去了羅馬。而後發生地震,她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開哪家的玩笑!”這話衝口而出,利昂對着電話那邊說,“愚人節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亞歷士。”

    這不是真的。利昂死死地抓住電話,電話一勁兒往下滑。這是一個多麼拙劣的玩笑啊。不不,也許是試探,他們在試探他是否還愛着她。定是如此。

    “我已經到羅馬了,”亞歷士艱難地說,“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到第一手資料,比如死傷者名單。”

    死傷者名單。

    利昂掛斷電話,忽然覺得自己特別虛僞。他一直說自己很難過,這麼嚴重的地震,死傷那麼多人。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覺得,難過。說難過尚不是很確切,或者他只是無助。

    不知道怎麼辦,什麼都辦不了。亞歷士說什麼?要找到玫瑰,還有死傷者名單。是的,是的,是的。玫瑰。

    飛車前往羅馬的路上,利昂想到有一次他同玫瑰談論生死,玫瑰說死後要把遺體捐獻出來。想到這個,利昂恨不得打自己幾拳。爲什麼要想這些,玫瑰不會死的。羅馬並不是震中,也許僅僅是通信網絡壞掉了。玫瑰說過,她已經死過一次了,不會輕易再有第二次。玫瑰是不會死的。他們說好的,他們要在威尼斯的雨中跳舞,他們還要去看伊瓜蘇大瀑布,他們要去那些陌生而熱鬧的地方,去五月廣場散步,去香港的中環銅鑼灣。那些說好的事他們都還沒有做,她怎麼可以死。

    如果玫瑰死了……利昂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全身冰冷,從未有過的虛空。即使玫瑰一次又一次去萊斯禮身邊,他最恨她的時候,也沒有想過她死掉。她是不能死的。否則他要怎麼辦呢?

    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景色不斷倒退,風打在玻璃上,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空氣。利昂一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恐懼。這個世界這麼大這麼繁華,但是如果玫瑰離開了,他就什麼都不剩了。如此的寂寞。

    即使她不在他身邊,但只要她還活着,這個世界就還是值得活下去的。只要她還活着。

    亞歷士非常討厭英利昂。通常他都不會討厭某人,不值得在恨上面花費力氣。而且一個人再差,總有他的好處,做人應當着眼別人的好處。但他對英利昂已經到了沒辦法忍受的程度。

    他覺得他就是從內到外地討厭這個人。在等英利昂消息的時候,亞歷士逐條想這個人的缺點,事實上他必須想點什麼來分散注意力。

    首先這個人非常主觀,剛愎自用。認真本來是好事,但英利昂的認真沒有建立在一個正確的基礎上。如果整個人生觀都是亂七八糟的,他的初衷再好結果也不會好。英利昂就是這樣,他對很多事的判斷根本就建立在一個錯誤的基礎上。

    究其原因,是因爲這個人幼稚。就像一個孩子,非此即彼,你死我活,他的整個世界不是黑就是白。其實人生哪有那麼簡單呢?跟這種人講道理是沒有用的,因爲他不但主觀和幼稚,還非常衝動,暴躁易怒。在接受別人的解釋之前,他早已做了很多事把事態搞到不可收拾。

    亞歷士經常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存在偏見,轉而就推翻了這個想法。他也曾試圖接納英利昂這個人,在香格里拉酒店,他覺得英利昂成熟了穩重了像個男人了,所以他把玫瑰的地址給了英利昂。他沒想到會後悔得那麼快,次日就看見英利昂抱着另一個妖嬈女子。英利昂終究另娶,把玫瑰棄絕得那麼深。

    亞歷士一直在後悔。他原本不該把玫瑰讓給利昂的。

    利昂找到亞歷士住的賓館,看見亞歷士正在獨自飲苦酒,瓶子杯子亂七八糟堆了一桌。利昂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亞歷士,一時說不出話,指着那些空酒瓶說了聲“哈……”

    亞歷士看了看利昂,不動聲色地說,“如果玫瑰真的出事,你就是我的敵人。”

    “這是宣戰嗎?”利昂看着那道眼神,亞歷士的眼神冰涼。利昂在對面坐下來,慢慢地說,“你愛她,是不是?”

    那年在香格里拉,利昂也這樣問過,他沒有給出回答。亞歷士一直把自己的感情保護得那麼好,他自認沒有必要對任何人作出交代,他亦不知如何交代。今次利昂又問出這句話,這樣的時候。亞歷士握着酒瓶,想了又想,自嘲說,“就算是我,也有自己想要保護的女孩兒啊。”

    亞歷士把酒放下,走到窗口,又用英語把這個詞說了一遍,“mygirl。”然後回過身來望着英利昂說,“這些你又怎麼會明白。那是我的女孩兒,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兒,你什麼也不懂,一直傷害她。我很後悔把她給你。這是我一生最後悔的事。”

    英利昂失笑,原來亞歷士這麼恨他,他原本以爲是他恨亞歷士比較多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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