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其毓披着白袍倚靠在泉邊的石壁上泡着,地面上放着一壺茶,他執着杯子喝下一口茶水,氤氳的霧氣染紅了他的臉,他擡起頭,看着慕桃披散着溼漉漉的長髮走過來,竟是恍惚了片刻。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他的眼裏閃過一絲驚豔的目光。
慕桃一張小臉未施粉黛,肌膚雪白,僅着一件輕薄的紗衣,真就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她躡手躡腳地蹲在泉邊,眼巴巴地看着薛其毓。
他勾起脣笑道:“是我讓你感到拘束了麼?”
她臉頰泛紅,擺了擺手:“沒有沒有。只是感覺,怪怪的。”
“看來是我礙眼了。”他嘆了口氣,作勢要起身出去。慕桃連忙低下頭,不敢看他:“不是毓哥哥的問題。可能是我第一次泡溫泉,難免會拘束。”
說完,她便一鼓作氣,探出一隻白嫩的小腳,往水下走去。
怪只怪慕桃以前是個傻子,又是個孤兒,無人教她何爲男女大防,更不知道未婚男女共浴一池在外人看來乃是極爲出格的行爲。
她此時只是單純地感覺到氣氛十分微妙,便儘量遠離了薛其毓,靠在了泉水的另一邊。
熱乎乎的泉水擁抱住她整個身體,她只感覺從頭到腳般身心舒暢,緊張的心情也慢慢放鬆了下來。
“毓哥哥,原來泡溫泉這麼舒服。”她忍不住感嘆道,將整個身子都沉下去。
薛其毓見她沒有一點防備的樣子,嘆了口氣。
他自己都想不通自己想幹什麼,只覺得一顆心被分成了兩半,矛盾至極。
他執起茶杯,喉結一滾,嚥下茶水,低聲說道:“桃桃,今日之事,不要與任何人說。”
算了,放過她吧。他對自己說着。
慕桃睜着圓圓的杏眼看他:“爲什麼?”
“自然是因爲我好男風,若讓人知道了豈不以爲我喜歡姑娘。”他玩笑似的說。
慕桃卻當真了,掩住了內心的失落,笑道:“放心吧,毓哥哥,我不會和任何人說的。”
她背過身,揉了揉酸澀的鼻子,將整個身子沉進水底。
薛其毓斂去笑容,抿下一口茶水,問道:“桃桃,你如今也有雙七年華了。少女慕春乃是常事,你可有意中人?”
慕桃一愣,隨意地撩起泉水洗了洗臉,低聲道:“沒有。”
他看着手中玲瓏小巧的茶杯:“你覺得大哥如何?”
“毓哥哥說什麼?我沒明白。”她轉過身睜大眼睛看他:“這和越哥哥有什麼關係?”
“大哥他,心裏有你。”薛其毓道:“他這人性子悶,有什麼事都不願往外說。”
慕桃心裏亂糟糟的,又是難以置信又是傷心至極:“所以你想讓我和越哥哥在一起嗎?”
薛其毓一直沒看她,不知道她臉上的表情有多麼難過,只笑着道:“我想着你若是能和大哥成就一樁美事,真是最好不過。你在薛府長大,嫁去旁人家裏我們也不放心。”
“毓哥哥,回去的時候你陪我去一趟浮雲寺吧。”慕桃一步一步走上岸,抿着脣微笑道:“我想讓你看一樣東西,若是那時,你還是和現在一樣的想法,我便試着去和越哥哥相處。”
紗衣溼漉漉地黏在她身上,她沒等他的迴應,赤着腳一步步走了出去。
薛其毓笑着搖搖頭,放下手中的茶杯,嘆道:“問世間情爲何物。”
他自然清楚少女的情絲系在自己身上,可他不知處於何種心理說出這番話。許是爲了大哥,也是爲了自己。
接下來的幾日薛其毓再沒提其他的,他偶爾會想起府裏的慕椛,更多的還是撇去其他心思和小姑娘遊山玩水。
小姑娘沒見過世面,看到什麼都驚奇不已,惹得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毓哥哥,這是什麼?”
“糖人。”
“毓哥哥——”
“這是紙鳶,可以放到天上去。”
“毓——”
“這是猜燈謎。”
薛其毓見她開口,便知道她要問了,笑着回道。
他想起大哥曾和自己說過,父親母親是如何結識的,便對猜燈謎感到厭惡。可見小姑娘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他還是牽着她的手走了過去。
“攤主,勞駕。”他儒雅有禮道:“我家妹妹想要個花燈。”
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樸素的布衣,像個文弱的書生。他道:“十文錢猜一題,猜對五道題可拿走花類彩燈,十道題可拿走鳥類彩燈。”
慕桃扯了扯薛其毓的衣袖,指了指栩栩如生的鳳凰燈,小聲道:“毓哥哥,我想要那個。不過答不出來也不要緊,我也不是很想要。”
“你這是不相信哥哥我?”薛其毓見她一副口是心非的樣子,拿着扇子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好氣道。
慕桃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道:“我自然相信毓哥哥,不過萬一攤主的題太難了呢?”
薛其毓冷“哼”一聲,道:“攤主,請儘管出題。”
攤主欣賞地點點頭,道:“上也日,下也日。早也熱,晚也熱。打一字。”
“暑。”薛其毓幾乎沒有猶豫,立馬答道。
“上下二十日,喫不到口裏。打一字。”
“乾。”
攤主很是驚訝,又是連出幾道題,薛其毓飛快作答,竟無一錯。他便知道遇上了有真材實料之人,心裏思索了一番,出了一道難題:“接下來我要出的這道題不是燈謎,而是對聯。上聯是,以忠孝仁恕傳家,無大盛亦無大衰,先世之遺謀遠矣。”
薛其毓沉思了片刻,緩緩啓齒:“下困苦艱難行善,有厚德必有後福,後人之繼述勉旃。”
“好,公子才高八斗,在下佩服。”攤主鼓掌道:“姑娘,你家哥哥答對了二十道題,這裏的彩燈任你挑一盞。”
慕桃眉開眼笑,拿起了那盞最爲絢麗的鳳凰燈。
街市逛完後,薛其毓見她還有些流連忘返,便帶着她來到寬敞的河邊。
他左手握着三四根糖人,右手提着紙鳶,身上煙火氣十足,着實不像往日那個端莊的如玉公子。
他在小姑娘指責的目光中咬掉了一根糖人的頭,故意逗她:“你再捨不得喫,我就要喫完了。”
慕桃突然湊了過來,挨着他的臉咬下那剩下的唐人身體,鼓着臉頰看他:“毓哥哥真過分。”
兩人的呼吸交錯在一起,距離近到薛其毓只要稍微彎下頭,便能吻上她的脣。可他卻忘了離去,神魂彷彿要被她清澈的眼仁吸了進去。
“起風了。”慕桃突然直起身子,將鳳凰燈放在腳下,伸出了手。她的髮絲被風吹向薛其毓的臉,柔柔的力道讓他清醒過來。
他笑了一下,只當感覺不到方纔的心慌意亂,將紙鳶遞給她:“我可許久未玩過這個了,若是操作不好你不許笑我。”
“當然不會。”慕桃回眸一笑。
薛其毓將她攏進懷裏,握着她的手拉着紙鳶的線。紙鳶順着風飛到了半空中,兩人一起擡頭看過去,遠處街市的萬家燈火映入他們眼中。
“自從腦疾治好後,以前的事好像離我越來越遠了。”
“毓哥哥,我好開心。”慕桃說道。
薛其毓看不到她的臉,只聞到懷裏淡淡的桃花香,他垂下眼眸:“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