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鎮北關,魏家軍大營。

    十冬臘月,雪虐風饕,折膠墮指。

    練兵結束後,大將軍魏世彥便不顧衆人大步流星趕往中軍帳。掀簾、拆信、落座動作一氣呵成,木案前的魏世彥捧着信函的雙手微微顫抖,令敵軍聞風喪膽的大將軍此刻眼眶微紅。

    子賢哥哥,近日可安好?煜兒無能,如今才得以與哥哥互通信件。

    煜兒在長安城內一切安好,子賢哥哥操兵守禦要照顧好自己。

    魏世彥莞爾而笑,又將信函翻來覆去好幾次纔將其塞進貼身衣物,讓其緊貼着自己滾燙跳動的心臟,一日三複。

    瘦勁清峻的字跡讓往日二人一齊練字的場景浮現在魏世彥眼前。

    “煜兒的字秀麗頎長,倒是和人一樣好看。”魏世彥笑着望向季澤霂。

    此時的三小皇子鴉發玉冠,錦衣華服,明眸皓齒,精緻極了。顧盼神飛,百伶百俐,天真爛漫,可愛極了。

    此時的魏世彥也沒有想到季澤霂將會是他一輩子的念念不忘,大半生的癡心妄想。

    “男人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大丈夫當有凌雲之志,以報效朝廷,守家衛國爲己任。否則空有一副皮囊,難道將來去和親以容貌降服衆人嗎?”季澤曦故作高深地不甚在意道。

    魏世彥聞言便怒道:“閉嘴!要你管,二皇子還是先管好自己吧,夫子佈置的功課可有完成?何況二皇子的功課還不比煜兒,如今此番言語怕不是讓人笑話!”轉身又對季澤霂溫聲細語道:“煜兒很聰慧,將來定會有所成。子賢哥哥將來會成爲大將軍,是時定不讓煜兒受委屈。”

    小豆丁季澤霂似懂非懂地笑着點點頭。

    二人皆不知,許諾了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回憶結束,整頓好心情的魏世彥鬥志滿滿,臉上洋溢着似有若無的笑容前往練兵場,途中遇到了副將衛軍浩,被其發現異樣。

    衛軍浩一副喫驚的模樣對着魏世彥疑惑道:“將軍前些日子煩躁得不行,炮仗似的,一點就炸。”說到這衛軍浩身上的傷口便隱隱作痛,又道:“今日怎的這般開心?”

    魏世彥聞言挑眉反問道:“有嗎?”

    “怎麼沒有!你看你看,你現在就笑了。”衛軍浩驚訝得放大聲音。

    魏世彥表情微頓,試探地問道:“很明顯嗎?”

    “瞧你春風滿面的樣子!”說着用肩膀撞向身旁的魏世彥道:“可是靖王來信了?這誰人不知你魏將軍同靖王情誼深厚,情比金堅啊~”

    “滾,皮癢了是吧,也正好該練練了。”魏世彥推開身旁嬉笑的人,手指捏得啪啪作響。

    衛軍浩聞言表情凝固,頓時頭也不回便飛奔離去。留下魏世彥停在原地,品着衛軍浩方纔的那句話,摸了把臉,失聲笑出來後便搖搖頭也離開了。

    凡有關季澤霂,魏世彥總是不想拒絕、也無法拒絕。

    長安城,靖王府。

    靖王季澤霂立於架機案旁,手中捏着一封信,來信之人不言而喻。

    煜兒莫急,凡事以自身爲重。我不在身邊時,煜兒要保護好自己,一切三思後行。

    邊境如今形勢表面平靜,一切正常,煜兒無需擔憂。

    季澤霂看完信,小心折疊後將其收於紫檀鑲玉雲紋木箱,並轉身道:“本王今日高興,出去走走。”

    一旁的林嘉上前問道:“可要等着王管家?”

    “不必。”季澤霂留下一句話直接走向門外。

    季澤霂帶着貼身小吏林嘉及四名侍衛直接前往京城第一大酒樓——聚賢樓。

    季澤霂於馨語雅間用完午膳後,便去向了鄰間韻竹閣。

    “文娘見過靖王殿下。”座上女子帶着風塵之姿,見到季澤霂便上前行禮。又問道:“靖王殿下今日怎得空到奴家這兒來?”

    季澤霂落座後未答話,只將手中帶有特殊雲紋的羊脂白玉交予她,文娘見狀忙接過後正色道:“這便要開始了嗎?”

    季澤霂點頭道:“先行準備着吧,也不要太明顯,切忌紕漏。”

    “是。”文娘應後又道:“靖王殿下,西部難民目前已向京城涌來。”

    季澤霂聞言面無表情地看着文孃的頭頂道:“嗯,文娘做得不錯,但也無需過度關注,小心引火上身。”

    “奴家知曉了。”文娘低聲應答。

    林嘉溫順地站在季澤霂身旁爲其斟茶,一副不問世事的樣子,卻又暗中向着文娘方向瞟了幾眼。

    “暗閣此次損失如何?”季澤霂品着熱茶問道。

    文娘跪在季澤霂身邊不遠處低頭答道:“回王爺,此次事前我們便有所準備,事後也妥善處理了。睿王雖知此次刺殺與我們暗閣有所關係,但沒有證據,他也不好大刀闊斧收拾暗閣。”

    “千機閣呢?”季澤霂潤白手指摩挲着茶盞問道。

    “千機閣雖有我們暗閣暗中幫襯着,但他們還是不擅長處理此類事件,損失有些大。”文娘仍低着頭。

    季澤霂聞言放下茶盞悠悠道:“這怕也是父皇的意思吧。當年費盡心思萬般利用,現在卻又不顧情誼,做這暗中趕盡殺絕的齷齪事,可笑。”

    頓了頓又無奈道:“母后性子過於簡單,這千機閣不知道她還能守多久?”

    “皇后娘娘也是太過擔憂王爺,纔會出此下策。王爺不若將皇后娘娘的千機閣一同管理,也好過我們在一旁暗中相助。”文娘微微擡首,只見到季澤霂泛着緋色的圓潤指尖。

    “沒有人能打千機閣的主意,當今皇上也不能。即便是母后有意予我,我也沒有資格接手,這句話以後便莫要再提了。”季澤霂看向文娘。

    “是。”文娘頭低得更下了。

    “這段時間仔細着,莫要大意。”季澤霂交代完便起身準備離開,文娘再次行禮道:“恭送靖王殿下。”

    也只有此時,文娘才擡首望向季澤霂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文娘是季澤霂與魏世彥當年一同救下的青樓女子,無依無靠,隨着魏世彥三年,習得些許本領後便爲季澤霂出生入死多年。

    “走了,怎麼每次來聚賢樓都一副失了魂的樣子,莫不是?”走在前方的季澤霂回身對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林嘉道。

    林嘉帶着驚慌卻又期待的眼神看了一眼季澤霂後又立刻低下頭,等着季澤霂的下一句話。

    季澤霂笑着道:“莫不是沒有喫飽?還是沒有喫到想喫的?”

    “小的纔沒有。”林嘉輕嘆一口氣,不知是感到慶幸還是遺憾。

    披着月白色貂裘大氅的季澤霂走出聚賢樓,望着兩三個蹲於牆角的難民。良久,終還是忍住出手的衝動,輕嘆一聲後轉身離開。

    此時,睿王季澤爍於某雅間透過軒窗目睹全程後,便向一旁揮揮手。

    一旁侍衛見狀上前行禮道:“不知睿王殿下有何吩咐?”

    季澤爍翹着嘴角道:“天子腳下當是海清河晏,一片祥和。去,把擾人清靜的趕走吧。”

    “是。”兩名侍衛齊聲答後便轉身離去。

    未走遠的季澤霂一行人聽到動靜後便回頭望向牆角。手無縛雞之力的難民蹲在牆角,正被兩名墨衣侍衛拳打腳踢。旁邊的行人事不關己,冷眼相對,不做停留。

    季澤霂還未有所動作,身旁的小吏林嘉倒是忍不住上前一步。

    “退下!”季澤霂冷聲呵道。

    “是!”林嘉聞言委屈地退回自己的位置。

    扭頭看向不服氣的少年,季澤霂還是出聲解釋道:“這些難民一查便知是從西部而來,而父皇已於西巡後便宣佈西部有餘。如今出手,豈不是在告知衆人本王不認可父皇的諭旨?”

    “是,奴受教了,險些給殿下添麻煩。”林嘉聞言垂下頭。

    “無妨,這件事總會捅到父皇面前,但不該是本王。”季澤霂輕聲道。似是說給林嘉,又似是在安慰自己。“天涼了,回府吧。”

    季澤爍見季澤霂毫無動作地離開後,便嗤笑一聲也離開了。

    回府後的季澤霂一言不發,獨自一人於室內提筆寫信。作信至半,軒窗外便飄起飛雪,季澤霂放下筆緩步至軒窗邊。

    小葉紫檀木書案上的紙張被冷風吹起一角,軒窗邊身着月白妝花雲錦的少年,墨發垂於腰間,髮絲隨風飄舞,素腰盈盈一握,氣質出塵,當真是天人之姿,風華絕代。

    林嘉進門添碳時看到的便是這幅畫面,也就是季澤霂的貼身小吏林嘉對着季澤霂無過大反應。

    林嘉進門便忙輕聲移至季澤霂身旁爲他披上貂裘大氅,遞上湯婆子後輕聲道:“殿下小心着身子,莫受了風寒。”也不等季澤霂言語,整理妥當後便後退一步。

    良久,季澤霂輕聲道:“權力之爭,犧牲品都不過是黎民百姓罷了,天下何時才能太平”

    “難民已至,卻無人敢救濟。江山社稷離不開百姓,得民心者得天下,可現如今帝王一怒,哀鴻遍野。”

    最終季澤霂背對着林嘉輕輕吩咐了一句:“告訴王舉,想辦法讓戶部尚書李志偉知曉城內已有難民。”

    一夜之間,長安城銀裝素裹,素雪之下,世間無暇,似是掩去了所有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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