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昔年記得,距離魈山最近的是裏南城,當初她和蘇明師兄他們路過此地,還在城中投過宿。

    “你是說立春時候,來到城裏的修士?”

    去冬的餘寒還未退,菜販搖着斗笠,撣去上面數九寒天裏的積灰,“我當然記得,聽說那幾位仙師來自留雲山,其中還有位老神仙,他們從魈山救回來一個姑娘,當時就在城內療傷,驚動了好多人呢,連長鴻派的掌門都來親自拜見了。”

    “後來呢?”

    “後來,那姑娘的傷勢沒危險了,他們就走了。”

    陸昔年問:“你可見過那位姑娘?”

    菜販扶着斗笠,回想時臉上不覺浮現出笑容來,“那可是位貨真價實的仙子啊!長得跟天仙似的,脾氣也好,見人就笑,她喜歡喫甜食,還在我這裏買過金柑呢。”

    陸昔年早已辟穀,不可能說出這種話來,師尊若是在旁,怎麼可能發現不出其中的古怪?

    她緊追着問:“那她身邊的仙君作何反應?”

    “什麼仙君?當時陪着那姑娘的,是長鴻派兩個年輕的小道長。”

    菜販仔細回憶一番,又道;“不過嘛,剛到裏南的時候,好像確實有位威嚴清冷的仙君,那位老神仙走的時候,他們一塊離開了。我是聽人說的,沒親眼看見。”

    師尊料想是去送常一真人了,那麼師叔自然也不會留在裏南。

    陸昔年尋人的願望落了個空,告別了菜販,往城內走去。

    魈山事發後,閻千羅不知潛逃去了何處,噬魂陣作爲他的本命法器已毀,閻千羅本人亦是元氣大傷。

    閻千羅若想東山再起,勢必會抓活人重新煉陣,這段時間,裏南城內人人自危,隨處可見持劍巡查的長鴻派弟子。

    每隔兩道街口,便設有照魔鏡,這種鏡子以照魔石打磨而成,鏡面模糊晦暗,不能成像,而一旦察覺到魔氣,便會立刻發出刺目的紅光,是修真界中最常用的鑑魔工具。

    一名道士提着布兜走進茶樓,幾個長鴻派弟子正圍在一起用飯,見他進來,舉起筷子招呼道:“章師弟,飯都快涼了,你怎麼纔來?”

    章平把袋子裏的東西稀里嘩啦倒在地上,竟是一堆照魔鏡的碎片。

    “城南發現的,又有兩面照魔鏡被打碎了。”章平擦了擦額頭的汗,嘆道:“這些魔物太狡猾了,我們的人巡邏了一晚上也沒發現異常,一不留神就讓它們鑽了空子。”

    “沒辦法,從噬魂陣裏跑出來的魔物實在太多了,裏南又離魈山最近,難免首當其衝。”一名女修打了個呵欠,心疼地揉着眼下的淡青,“自從下山,我都好幾天沒睡過踏實的覺了。”

    章平鬱悒道:“還不是劉師兄和趙師兄,前段時間什麼事情也不幹,一天到晚就是閒逛,要不是他們兩個偷懶,裏南的魔早就抓乾淨了!”

    桌子另一邊,兩名藍衣白帽的道士叫道:“我們奉掌門之命陪陸師姐散心,怎麼就成了閒逛了?陸師姐捨命重創閻千羅,對裏南城也是大功一件,人家在城內養傷,長輩又不在身邊,我們長鴻派難道不該照顧照顧嗎?”

    “她是留雲山弟子,自有留雲山的人照顧,你們去獻什麼殷勤?”

    章平越說越氣,把手一甩,碎片冷不防飛了出去,把一個人的碗砸翻了。

    那人濺了一身菜汁,愣了一下,拍筷怒道:“你小子還來勁了!”

    “別吵,別吵!”女修慌忙勸架,一邊拉扯一邊喊:“秦師兄,秦師兄你管管他們呀……哎呀,師兄你怎麼了!”

    靠牆坐着一個年輕道士,神情懨懨的,瞧上去不大有精神,被章平等人吵鬧一番,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差了。

    他咳嗽了一聲,說:“我沒事,這兩天沒睡好。”

    沒被菜汁濺到的修士抽出手帕,慢悠悠地擦着桌子,說道:“豈止是沒睡好,秦業師兄在雙月湖做了場春夢,恐怕眼下還沒醒呢。”

    當着師妹的面,罵人的話不好說出口,秦業瞪了他一眼,照着他的椅子狠狠踹了一腳。

    這一打岔,章平愣住了,“雙月湖?怎麼回事?”

    那人揶揄道:“簡而言之呢,就是秦師兄兩天前路過雙月湖,邂逅了一隻美麗的水鬼,秦師兄慷慨解囊,送給人家半身功力,現在正朝思暮想,等着水鬼姑娘回來找他報恩呢。”

    章平向秦業看去,見他垂目不語,望着杯子發呆,既不大聲呵斥,也沒有露出反對的態度,反常極了。

    “說真的,師兄,你說夢裏是位美人兒,那她得漂亮成什麼樣,才值得你這樣念念不忘?”

    章平皺眉道:“什麼水鬼美人的,師兄,你中邪了吧?”

    藍衣修士提起茶壺,一邊倒茶一邊嘆息:“可惜師兄沒有見到陸師姐,你若見到了陸師姐,什麼水鬼水妖都……”

    兩下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敞開的大廳門口站着一道纖細的身影。

    “請問,抓捕影燈籠的賞金是在這裏領麼?”

    這座茶樓是長鴻派租下來接待辦事所用,除了這幾名弟子沒有外人,章平忙起身,越過一桌子的狼藉,將少女引向旁邊的書案。

    不知是不是秦業的錯覺,那名少女走過時,似乎朝他看了一眼。

    “按規,依影燈籠的年齡劃分賞金,五歲以下者賞下品靈石,五歲以上者賞中品靈石,二十歲以上者賞上品靈石,不知姑娘抓到的影燈籠有多大?”

    少女道:“我不清楚,你來看吧。”

    她解下纏在腰上的短巾,原來在她的前腰掛着一隻草球,少女取下草球,不知在哪個機關上輕輕一敲,草球立刻尖叫起來,通體發出暗紫色的光,像是活物一般劇烈掙扎。

    章平目瞪口呆:“這是……影燈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影燈籠體型微小,極善隱匿和逃跑,抓捕它們費時費力,對於這種魔物,靈力起不上什麼用處,只能依靠抓捕者本人的身法和敏捷度,一般抓到後便就地誅殺,以免逃竄。

    而她竟然用幾根普普通通的草葉,就把影燈籠鎖了起來?

    章平無法想象。

    少女語氣稀鬆平常,“用了些小竅門,請問這個可以換多少靈石?”

    章平低頭檢查了一番,說道:“這隻影燈籠在八九歲上下,可以換中品靈石。這東西很難抓,真是有勞姑娘費力了。”

    少女鬆了口氣,在章平難以置信的目光裏,又取出一串草球,“還有四隻,也請你過目。”

    ……

    留雲山位於大洲之北,而裏南地處東南,中間隔着萬里之遙,陸昔年沒有急着趕路,先打聽了仙盟下設的御道所,才離開裏南,往蘆城而去。

    蘆城比裏南大了一半,卻不及裏南繁華,斑駁的城牆南角迎風招展着一面鶴旗,旗杆建在高臺之上,依稀可見上面的太極紋裝飾。

    道觀大門刻着仙盟的徽章,兩個黑衣道士坐在門口喫酒,見人過來也不起身,依舊喫喝談笑,只拋來一個散漫又不屑的眼神。

    “御道所只接待修士,凡人無事速速退開。”

    陸昔年取出四顆中品靈石,“我要一張去往留雲山的船票。”

    御道所是仙盟設在人間處理雜務的機構,平時主管跑腿傳信,或是向凡人售賣一些低階的靈符法器。

    修真界的事輪不到他們管,降妖除魔也用不着他們上前線,因此養出一羣偷懶耍滑的混子,凡人跟前作威作福,遇見了同道纔拿正眼看人。

    正在喫酒的那名修士一見靈石,立刻笑了起來,一手揣了靈石,哼着曲兒走進道觀,餘下那名修士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從袖子裏取出一本名簿。

    “仙盟的規矩,上雲舟之前先登記姓名。你叫什麼名字,哪個門派的?”

    “留雲山,陸昔年。”

    那人手一滑,毛筆“啪嗒”掉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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