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陳江早起晨練,他一邊活動筋骨,一邊走上船頭,雲舟上的空氣乾淨清爽,吸一口通體舒泰,讓人想對着天邊發出一聲清嘯。

    可他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船尾上,少女正盤坐靜修,眉尖微蹙,似乎修煉不大順利,便忍住了長嘯的衝動,繼續做他的晨練。

    今天的太陽出得比以往晚些,先於東方涌出來的不是晨光,而是一片黑影。

    那陰影似是一片烏雲,又好似一羣成羣結隊的雅雀,無數細小的黑點在其中飛旋。

    陸昔年睜開眼睛,凝眉望向那片黑影,不安之感在心頭攀爬。

    陳江見她醒了,笑着同她打招呼,說:“早啊,看來今天是個陰天呀。”

    陸昔年目光停在黑雲上,搖頭道,“恐怕未必。”

    她擡手畫了道法咒,畫到一半,卻突然停了下來。

    陳江疑惑地看着她的動作,問:“怎麼了?”

    “……沒什麼。”

    忘了,她的法寶都在原來的身軀上,現在什麼也召喚不出來。

    陸昔年擡手抹去畫了一半的符文,向陳江道:“前面那片黑雲有些古怪,可離得太遠,看不清究竟是什麼。”

    “應該沒什麼,雲舟航道是固定的,還有仙盟的守衛巡邏護航,如果真的有危險,早就通知我們改變方向了。”

    陳江不怎麼放在心上,連劍袋都沒有解封的意思,比起這團奇怪的烏雲,他更關心另一件事情,“怎麼不見方煜小道長,他昨天沒下去休息,我還以爲他也在上面呢。”

    昨天晚上說完話,陸昔年繼續打坐,沒有留意少年的去向,便道:“各人有各事,他去往別處了也未可知。”

    她的視線始終不曾離開東方的天際,雲舟往前飛行,黑影也在慢慢逼近,她終於從那越來越龐大的黑雲裏嗅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那夾着淡淡腥風的清晨冷霧從遠處吹來,彷彿雲中醞釀着的不是雨意,而是生人的鮮血。

    魔氣。

    極其強烈的魔氣。

    陸昔年的眼神瞬間凝成利刃,對魔物的警惕已經刻在了骨子裏,擡手去摸兆雪劍,卻又摸了個空。

    偏偏是這個時候,她手中無劍。

    魔雲就在跟前,現在停下雲舟已經來不及了,陳江揮臂一拔,重劍出鞘,他身形魁梧,一人一劍如小山般矗立在船頭。

    陳江回頭向陸昔年道:“你快下去,找到老艄公,讓他準備好逃生的飛行機甲,你們馬上跳船走。”

    她站着不動,陳江急道:“再晚就走不了了!”

    陸昔年凝目望向遠方,平靜道:“來不及了。”

    魔雲的擴散速度堪稱恐怖,這樣近的距離,即便是飛行機甲,也會被席捲而來的魔氣吞噬。

    除非那人靈力高強,能夠御劍衝出魔雲,否則貿然跳下雲舟,無疑死路一條。

    其他修士這時也陸陸續續起了牀,當看清頭頂鋪天蓋地的黑雲時,臉齊刷刷的白了一片。

    “前面那是什麼東西?不會是、是魔氣吧……”

    “雲舟的路線不是安全的嗎?怎麼會出現這麼大一片魔氣!”

    如此龐大的魔氣,就算裏面什麼都沒有,也能把他們這些修爲低微的人腐蝕得渣都不剩,更不敢想象,萬一那魔氣裏還隱藏着其他東西……

    “艄公呢,那老頭子死哪去了?讓他趕緊把雲舟停下,別再往前開了!”

    一個年輕修士衝進船艙裏找人,片刻後罵罵咧咧走出來:“他孃的,這老東西見勢不妙,早跳船跑了!”

    他拖出一口木箱,當着衆人的面踢倒。

    每艘雲舟上都備有一隻機關風箏,以便突發危險時應急使用,而如今,那盛放着機關風箏的箱子裏空空如也,鑰匙還歪斜掛在鎖釦上,顯然是倉促之下匆匆開的鎖。

    陳江見了,發出一聲長嘆。

    他是蘆城修士的主心骨,當下必須保持鎮定,安撫好衆人的情緒,尤其是那些年紀尚輕,頭一次跟着他出門討生活的小輩們。

    陳江是做過父親,對於少年人有種出於本能的憐惜,他讓兩個年輕人站出來,對他們說:“你們兩個,帶好防身的法器,等會兒下到船艙裏,躲好了無論如何都別冒頭!”

    陸昔年站在欄杆旁邊,彷彿置身事外,衆人的慌亂都與她無關,她的眼裏只有那片不斷升騰擴張的魔雲。

    陳江本想勸她也下去避一避,天空一聲驚叫,打破了二人的注意。

    黑雲裏出現了一個揮舞雙翼的妖獸身影,在魔氣的包圍下盤旋呼嘯,似乎想衝出去,卻怎麼也擺脫不掉跗骨之蛆般的魔氣。

    尖叫聲正是從妖獸的背上發出的,時遠時近,斷斷續續。

    “不好,有人被妖獸劫持了!”

    陳江往左右看去,被他看到的人紛紛後退了一步,有人說道:“陳大哥,我看人是救不下來的,先不說妖獸兇猛,光是那麼多魔氣,我們也進不去啊。”

    陳江嘆道:“我明白。”

    他本意原也不是救人,當務之急是佈置防護陣抵禦魔氣,保護住雲舟,可人在眼前,卻見死不救,心裏到底過意不去。

    陸昔年忽然道:“她沒有被劫持,只是困住了。”

    “困在魔雲裏最後也是死,何況你怎麼知道那妖獸沒有抓她,而不是把她當做誘餌?”

    陸昔年瞥了那人一眼,正是方纔大罵艄公棄船逃命的年輕修士,她懶得置喙,轉向陳江道:“陳大哥,可否借劍一用?”

    陳江的劍鐵色中隱泛紅光,是經過妖丹淬鍊後留下的痕跡,她要御劍進入魔雲,所用的劍絕不能是凡鐵。

    陳江遲疑道:“陸姑娘……你難道要去救她?”

    “能救便救,救不了我會回來的。”

    陸昔年接過劍柄,這把重劍果然沉得很,她的寄靈之體幾乎提不動。

    陳江剛想提醒,他的劍並不適合御劍,就見陸昔年踩着劍,熟練得猶如乘着一葉輕舟,往天空上飛去了。

    雲舟上空腥風獵獵,陸昔年一進入魔雲,便證實了心中猜測。

    也許是因爲柳木五行屬陰,也許是因爲寄靈之體本身就是個死物,這副以柳木製成的身軀並未受到魔氣的侵蝕。

    魔雲外圍有不少聞風而來蝙蝠似的小魔,這些小魔力量微不足道,甚至連靈智都還沒有長成,只是憑藉本能瘋狂吞食着魔氣。

    越往上走,魔物的體型越大,法力也愈加可怕,好在它們一心爭奪魔氣,彼此間打得頭破血流,陸昔年收斂靈力,屏住呼吸,游魚般穿梭其中,終於接近了那呼救的一人一妖。

    “小心!小心後面!……啊不對,小心左邊!”

    少女緊緊伏在大鵬後背上,輕薄如雲的衣衫在風中狂舞,她單薄的身體幾乎要被颶風撕裂。

    “右邊右邊!右邊也來了啊救救救命!!”

    少女緊張得變了音色,有些反常的耳熟。

    大鵬的體型還未長成,一對廣翼揮動起來威風赫赫,可到底少了火候,在與數只魔獸的搏鬥中雖然能不落下風,卻也被逼得進退不得,羽毛都被抓掉了不少,有些狼狽。

    一隻骨鷹從背後襲來,森寒的利爪直朝少女抓去,大鵬立刻回翅閃避,可少女嚇得一抖,手上沒有抓穩,頓時翻滾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失重的感覺沒有到來,下一瞬,她就被一隻手拉住,雙腳穩穩地落了地。

    不對,不是地面,而是一柄寬闊的劍上。

    少女猶如迴光返照,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嗚嗚嗚大恩人!仙女姐姐!謝謝你救了我!”

    她頭上那頂被風吹得七零八落的帷帽掉下來,露出一張陸昔年此生再熟悉不過的臉。

    驚雷轟落,陸昔年原本扶着對方的手,立刻扼住了她的喉嚨,冷聲道:“你是誰?”

    蘇若若劫後餘生,正在擦淚,突然脖子一緊,被人提了起來,對上一雙漆寒的眸子。

    我擦嘞?!什麼情況!

    她好不容易偷跑出來,一下山就遭到了各路魔軍的追殺,好不容易得救,結果連救命恩人也要殺她!

    這是什麼普天之下皆仇人,四海之內是敵家的大冤種劇本?

    有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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