頸間的手指柔軟纖細,卻宛如金箍,蘇若若艱難地喘息着,別說喊無涯救命了,連一個正常的音節都發不出來。

    少女眼底猶如寒潭,蘇若若像一條瀕臨窒息的魚,既痛苦,又困惑。

    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究竟爲什麼要痛下殺手啊?

    早知如此,她就不該離開留雲山,如果沒有下山,就不會被魔物追殺,不會慌不擇路地逃跑,結果卻一頭扎進遮天蔽日的魔雲裏。

    蘇若若越想越心痛,越想越後悔,喉嚨裏憋着一口氣,想哭又哭不出來,發出一聲可憐的嗚咽。

    頸間突然一輕,陸昔年鬆了手。

    蘇若若驚恐地往後挪了挪,可腳下就是萬丈高空,沒有退路。

    陸昔年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厭惡中帶着三分憐憫,微微冷笑道:“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她的目光讓蘇若若感到很不舒服,像是埋藏在雪地裏的獵刀,殺意深深收斂,只露出刀尖上的一點冷光,讓人不寒而慄。

    無涯還陷在和骨鷹的纏鬥裏無法脫身,焦急地想衝出包圍救她,稍有鬆懈,背上便被抓出一道傷口,蘇若若急忙叫道:“無涯,我沒事!你小心一點!”

    而後,她強作鎮定地回過頭,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我們之間有什麼恩怨,可即便你想殺我,也建議換個時間換個地方。我是無涯的命主,要是我死了,無涯也會隨之重傷,這些怪物馬上就會轉頭攻擊你,我猜你也不想淪爲它們的腹中餐,對吧。”

    蘇若若緊捏一把冷汗,如果對方敢說一個“不”字,她立刻就把魔物引過來,要死大家一起死。

    陸昔年沒有說話,視線越過她,看向遠處仍在和魔物搏鬥的無涯。

    忠心護主的妖獸哪怕身處險境,也時刻注意着御劍上的動靜,投向陸昔年的眼神充滿敵意,恨不能立刻衝過來把主人帶走。

    早在裏南聽到那些傳聞時,陸昔年便做過最壞的設想。

    也許不會有人發現她被奪了舍,即便她言語古怪,舉止反常,或許在旁人看來,不過是傷後性情大變而已。先例屢見不鮮,更何況這種變化看上去並非什麼壞事。

    無涯是她的契妖,雖然礙於留雲山門規,他們很少見面,可即便如此,身爲一個契妖,難道竟會感受不到主人的神魂有異麼?

    這場奪舍事故,透着一絲難以名狀的詭異,陸昔年說不上來。

    “用過雲鶴唳了麼?”

    蘇若若一怔,“雲鶴唳……是什麼?”

    陸昔年瞟了她一眼,指了指蘇若若的腰間。

    蘇若若腰上掛着乾坤袋,可她並不確定乾坤袋裏有沒有這個東西,猶豫片刻,取下乾坤袋道:“我不認識,要不你自己找找看?”

    陸昔年頓了頓,“雲鶴唳就是你腰上那枚玉牌。”

    蘇若若恍然大悟,“原來你說這個啊。”

    她身着留雲山的弟子校服,腰帶上面繫着一枚月白玉牌,蘇若若還以爲是衣服上的裝飾,沒想到竟是個法器。

    蘇若若摘下玉牌,拿在手裏不知道該怎麼用,問道:“然後呢?”

    “用你的靈力激發它。”

    一隻斷了翼的小魔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陸昔年控制着御劍,輕巧地避了開。

    她立於劍上,慢條斯理道:“雲鶴唳是留雲山的應急信號,不受魔氣阻隔,即便遠在萬里之外,留雲山也能立刻追蹤到求救弟子的方位,不出三個時辰,救兵便至。”

    說完,蘇若若沒有動作。

    “你以爲我在騙你?”

    “啊不是,”蘇若若有點尷尬,“那什麼,我好像沒有靈力來着……”

    陸昔年淡然鎮定的神情僵硬了一瞬,不可置信似的,片刻才問:“我……你的靈脈廢了?”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廢了吧。”

    那場自爆式的反擊毀掉的不光是金丹,還有她體內大大小小的靈脈,蘇若若醒來後在牀上躺了半個月,就是因爲斷裂的靈脈需要修復癒合。

    想到這裏,就勾起了蘇若若的慘痛回憶,那萬蟻噬身般的痛苦已經烙印在了她的骨髓裏,一想起來就渾身又癢又疼。

    可陸昔年的神色,卻彷彿遭到了巨大打擊的不是蘇若若,而是她自己似的。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她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蘇若若沒有靈力,激發不了雲鶴唳,也就意味着她們仍處於眼前的困局裏,無法脫身。

    蘇若若慢慢站起來,爲了剋制恐懼,深呼吸一口氣,抓緊了裙子,“你會御劍,又知道怎麼不驚動魔物,想離開這裏也不難吧。你怎麼來的,就怎麼走吧,不用管我和無涯。”

    陸昔年回過神來,聞言微微一笑,“我的本意,是來救人的。”

    “玉牌給我,我來試試。”

    她身上那股冷冰冰的殺氣收斂起來後,整個人的氣韻都柔和了許多,儘管這個笑容沒什麼溫度,蘇若若卻荒唐地感受到了兩分友善。

    她那顆脆弱無比的心幾乎要在這一點點的友善裏感激涕零了,急忙把玉牌遞過去,“那就多謝你了!”

    雲鶴唳只認留雲山門人的靈力,陸昔年雖然換了套殼子,功法卻還是留雲山的功法,靈力甫一注入,玉牌便在她掌心化作一道流光,伴隨着嘹亮的鶴唳聲,直衝入雲霄。

    “成功了?是成功了吧?”

    蘇若若以手搭眼往天上望去,雲鶴唳飛過之處留下一條細細的靈流縫隙,很快便被魔雲攪亂,什麼也看不見了。

    “呼——”她長長出了口氣,拍着胸口說道:“早知道這東西是求救信號,我就讓無涯幫忙發出去了。”

    雲鶴唳一出,無涯精神大振,竟然突破了包圍,寬闊的雙翼揮得虎虎生威,在她們頭頂匯成一股妖力旋風,如同屏障般將周圍的魔氣隔絕開。

    蘇若若總算能喘口氣了,在高空站久了有點頭暈,便在重劍上坐了下來。

    陸昔年站立的側影筆直而秀麗,讓蘇若若想起劍匣裏原主那把名爲兆雪的佩劍。

    這會兒靜了下來,蘇若若開始思考之前未曾留意到的一些奇怪點。

    “爲什麼這些魔物盯着我不放,卻看不見你呢?”

    真的,自從她到了陸昔年的御劍上之後,魔物就好像集體失明一樣,沒有再追過來。

    陸昔年道:“因爲你是活人。”

    “我是活人,難道你不是?”

    這話一問出口,蘇若若立馬就反悔了。

    廢話嗎這不是!要是兩個人都是活人,人家何必特意強調“你”呢?

    陸昔年淡淡瞥了她一眼,彷彿印證了這句話,蘇若若背上剛吹乾的冷汗齊刷刷又冒了一片。

    難怪剛剛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的時候,觸覺會那麼冰涼,修仙世界,無奇不有,詐個屍也是正常的對吧。

    蘇若若偷偷擡眼,觀察這個神祕高冷的年輕姑娘,目光交接,陸昔年眼中帶着更深的探究和考量。

    蘇若若很疑惑,她被骨鷹襲擊掉下來,這個人接住了她,那時她其實是真的想救她吧。可在看清她的臉之後,卻突然情緒大變,是因爲發現自己救錯了人嗎?

    猶豫再三,蘇若若問:“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知道你是誰,爲什麼想要殺我,我們以前是有過什麼仇怨嗎?”

    陸昔年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道:“你是誰?”

    蘇若若睜大了眼睛,“你怎麼又問這個?”

    兩人剛見面的時候她就問過一次,蘇若若嘆了一聲,拍了拍手,站起身道:“算啦,就當做個自我介紹吧。我叫陸昔年,是留雲山執陰一脈第……呃不記得多少代弟子了,這隻大鵬是我的契妖無涯,別看他長這麼大,其實年紀還很——”

    “我是問,你是誰。”

    不知道是不是蘇若若的錯覺,那股消失的殺氣似乎回來了,空氣裏有種冷凝的溫度。

    蘇若若訕訕道:“陸……昔年啊……陸地的路,往昔的昔,舊年的年。”

    她每說一個字,身邊的空氣就冷凝一分,說到最後,蘇若若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咋回事,魔雲裏還能起寒潮的?

    她剛想喊無涯別扇風了,擡頭撞見陸昔年的視線。

    萬千魔雲在她眼底集成鋪天蓋地的陰霾,那清亮透徹的眼睛此時如同夜幕籠罩的鏡子,在鏡子底,在陰霾的中心,蘇若若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完蛋。

    殺意,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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