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雲山下,是一座人煙繁華的古鎮,名叫仙留鎮。

    仙留鎮建在寒山雪谷之間,是往來旅人及慕道而來修士們的盤桓駐足之所,在地廣人稀的北境,這裏擁有最大最有名的仙市,儘管居民不多,卻有一種別樣而獨特的繁華。

    陸昔年到仙留鎮時天色已晚,她身上還有最後一塊靈石,剛好夠訂一宿客房,待翌日一早山門打開便能上山。

    洗漱過後,陸昔年準備休息,房門卻突然被敲響了。

    陸昔年打開門,見到來人有些驚愕,“顧師兄?”

    陸昔年剛到仙留鎮不久,她的去向,顧鴻如何一清二楚?

    顧鴻半邊身子浸在夜色裏,神情有些凝重,陸昔年將他讓至屋內,才注意到他沒有佩劍,也沒有穿留雲山的弟子裝束。

    她更加摸不透他的來意,“顧師兄深夜造訪,可有要事?”

    顧鴻深深望她一眼,忽然喚了一聲:“陸師妹?”

    陸昔年怔住了。

    “看來,我沒有猜錯。”

    顧鴻長嘆道:“每一塊雲鶴唳都有自己的口訣,陸師妹醒來後,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之前的口訣是什麼,而你卻能激發她的雲鶴唳。那時我便起了疑心,許多問題只能當面向你詢問,所以我纔來見你。”

    顧鴻心裏存了太多疑問,“師妹,魈山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段時日以來你去了哪裏,爲什麼是這副樣貌?”

    “師兄,說來話長。”

    陸昔年說完奪舍與寄靈的經過時,半輪殘月已過中天。

    “原來是寄靈之術。”

    顧鴻劍眉微蹙,沉吟道:“可是寄靈之術維持時間有限,你出來這麼久,這副身體還能支撐嗎?”

    “支撐到上山面見師尊,是沒什麼問題的。”

    “我原以爲,你與山上那位陸……”

    確認了陸昔年的身份後,顧鴻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稱呼蘇若若,只說:“……那人,也許是因爲什麼緣故,致使魂魄一半留在體內,一半遊於體外,所以纔會導致她記憶有失,卻未曾想竟是奪舍。”

    “不管是不是奪舍,這件事情和魔域絕對脫不了干係。”陸昔年目光沉下來,緩緩轉向窗外的夜空,“我早晚要找到閻千羅,問問他究竟在噬魂陣裏動了什麼手腳。”

    顧鴻點了點頭。

    淡然鎮靜,秉性剛強,對魔域恨之入骨,這纔是他熟悉的陸師妹。

    顧鴻與陸昔年雖不在同一位師尊座下,可這麼多年以來,他是看着陸昔年一點一點長大的,也算是她半個兄長。昔日整個執陰一脈都爲之榮耀的天之驕子,經魈山一戰毀了金丹與修爲不說,連軀殼都爲人所據,自己只能依靠一具半死不活的寄靈之體行走世間,叫顧鴻如何忍心。

    即便想略表安慰,可那些撫慰人心的話對於此時的陸昔年而言,都未免顯得矯情而虛假。

    “你放心,門派那邊一切有我,只是你上山的時間要緩一緩。”顧鴻道:“明天你不必去山門,先留在這裏,好好修養恢復元氣。”

    陸昔年不解,“爲什麼還要再等?”

    “大長老眼下不在山上,三日之後纔會回來,你即便面見掌門,也得等大長老回來之後,由他親自處置。”

    留雲山三脈之間彼此統一而又獨立,哪怕是掌門,也無權干涉其他兩脈的內事,何況陸昔年身份特殊,哪怕那人只是頂着她的殼子,也沒有人敢越過大長老對他的親傳弟子做出什麼處分。

    “再說,雲巔論劍在即,各大仙門的人都會集在留雲山上,此事一旦驚動衆人,勢必引起軒然大波。”

    這些年來修真界與魔域紛爭不斷,但凡牽涉到魔域,再小的事件也能發酵成驚天動地的陰謀,留雲山與仙盟不合已久,誰知道仙盟又會拿這件事情做出什麼文章?

    顧鴻言盡於此,剩下的不消他說,陸昔年自然明白其中的分寸。

    陸昔年沉默良久,道:“是我思慮不周,既然如此,再等三天也無妨。”

    “大長老回來後,我來接你上山,這幾天我會留意孤徊峯的動靜,你不必擔憂,安心休養就是。”

    臨走前,顧鴻摸出來一瓶丹藥,“雲舟上我便看你靈力虛浮,根基不穩,隱約有靈力不繼之像。我出來時沒帶多少東西,這些淨靈丹你先服着,維持寄靈之術極費心神,你也要注意損耗,不要強撐。”

    陸昔年接過藥瓶道謝:“謝謝師兄。”

    送走顧鴻師兄後,陸昔年服了淨靈丹,感受着四肢百骸重新充盈起來的靈力,心情是這段時間以來從未有過的安定與輕鬆。

    白日無事,她懶得去外面走動,便在客棧裏隨處坐坐。

    雲巔論劍期間正是仙留鎮來往客流最多的時候,繁華熱鬧幾乎如同塵世,在客棧這樣的地方,足不出戶也能有各種各樣的見聞。

    談論最多的話題自然是雲巔論劍,陸昔年聽了一會兒,沒聽見什麼新鮮的消息,倒是有人開起了盤,賭這屆論劍的魁首花落誰家。

    桌子上畫了大大小小十幾家仙門的名字,但衆人毫無意外只把注下在了三個門派的名下。

    留雲山,太玄神宮,天鏡城。

    歷代論劍的冠軍無一不是出在這三家之中,往年三大仙門平分秋色,可今年,留雲山的籌碼卻明顯比太玄神宮和天鏡城少了許多。

    “留雲山今年折了不少精銳,雲巔論劍的名額空了一半出來,還怎麼跟太玄神宮和天鏡城打?壓留雲山準輸。”

    “天鏡城遇襲那年也有人這麼說,結果怎麼樣,冠軍最後不還是天鏡城的!”

    “要我說,還是太玄神宮穩妥些,這一派屆屆保二爭一,從來沒掉到第三,畢竟背靠仙盟實力雄厚啊。”

    ……

    雲巔論劍是陸昔年心頭的一根刺,□□還沾着血珠,她憧憬這一天憧憬了七年,這一屆卻註定與論劍臺無緣。

    三天時間轉瞬而過,這日正是雲巔論劍報名結束,預賽開啓的時候,天還未亮,顧鴻便敲響了陸昔年的房門。

    “大長老已經回山,陸師妹,快上山吧。”

    他遞給陸昔年一枚流光溢彩的腰牌,是內峯弟子專用,有了這枚腰牌,便能免去各個結界的檢查,直通留雲山內山。

    陸昔年有些遲疑:“這是……”

    “是阿漸的。”顧鴻道:“你放心,我已經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他,是他自己要幫你。”

    顧漸還留在山上看着蘇若若,沒法和他一起下山,陸昔年接過腰牌,慨然道:“還請顧鴻師兄替我謝過顧漸師兄。”

    “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有了內峯弟子的腰牌,一路果然暢通無阻,他們甚至不用途徑山門,踏上傳送陣便直達孤徊峯下。

    雪松簌簌,玉竹泠泠,遠處傳來弟子們的晨練聲,顧鴻喚來一隻靈鶴,問道:“大長老現在何處?”

    靈鶴童子答道:“道君剛回了清秋殿。”

    “師兄,就送到這裏吧。”陸昔年看着山徑上搖曳的微光,向顧鴻道:“我一個人去見師尊就可以了。”

    顧鴻仍不放心:“那人受傷之後,一直在清秋殿養傷,你若見到了她……”

    “我會向師尊道明經過,師尊若是不信,搜魂鏡前我亦能自證清白。”

    “那好,你一切小心。”

    陸昔年向顧鴻道別,轉身踏上山階。

    顧漸從竹林裏轉出來,看着陸昔年遠離的背影,說道:“哥,你確定這個是真的陸師妹嗎?”

    “我能確定,”顧鴻堅定道,“起碼我找不到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

    “真是想不到,我們孤徊峯也能出這樣的奇事。”顧漸倚上一叢竹竿,嘖嘖稱奇:“可惜了,我本來以爲陸師妹迴心轉性了,卻沒想到竟是換了個人。”

    “怕只怕……”顧鴻有些猶疑。

    “怕什麼?”

    “陸師妹,是大長老親手從魈山救回來的,如果那時她已被奪舍,大長老又如何沒有發覺?”

    “這……”

    這倒的確是個問題,顧漸陷入沉思之中。

    顧鴻搖了搖頭,嘆道:“但願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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