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人住吧,冰箱空着倒也沒覺出什麼,可任樂舟想到小花回來面對這番情景必得囉嗦一番,於是他打掃完最後一點兒餘貨,便驅車來到本區最大的超市。
採購完後,他在超市的地下停車場正在往後備箱放東西,手機在前頭響了。
花珥跟花爺爺從蘇州回來,倆人已經到城鄉換乘中心了,通往虎頭村的車次少,他等車覺得無聊就打個電話找人嘮嗑,誰想開車的點兒還沒到,任老闆被他嘮來了。
仨人一道回的村,依舊是到了村頭再換上電動三輪。
任樂舟也是服了這爺孫倆,跟劫富濟貧的大俠似的,在三輪車上一路走一路停,相熟的人家都能落着伴手禮。
他們送人的東西都不算什麼稀罕物,要麼是一盒糕點,要麼是一袋兒松子糖,誰家有孩子的,就丟個一看就是義烏產的玩具,實在稱不上貴重,但就是這份質樸反而顯得彌足珍貴。
眼見着三輪車裏的東西越來越少,任樂舟有點不淡定了。
把爺爺送回家後,他倆一道回的小院兒,花珥揹着雙肩包就跳下車,先衝去房間洗了個澡。
洗完澡整個人香噴噴從屋裏出來,這才鄭重其事從包裏掏出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給坐在窗前的任樂舟,“大哥,這是送你的禮物。”
任樂舟原本佯裝不在意,這會兒才覺得自己其實是很在意,各個都有了憑什麼自己沒有?
直到帶着沐浴液香氣的胳膊靠近自己,他才安了心,自己既不是最特殊的,但也不能是花珥最不在意的,無妨,哪怕給塊兒糕點也成。
他摒着呼吸打開包裝盒,其實從外面看,這禮物已經比那些喫的玩的貴重許多了,裏面是一個真絲刺繡錢包。
一碼的深藍色,右下角繡着一枝茉莉,五片葉子一朵花,兩個蓓蕾正欲放。
“你別嫌難看,就是你的錢包不是給我放菜錢了嘛,你也沒地方揣錢,這個錢包小一點,我覺得你用肯定合適。”
任樂舟翻來覆去看,手中磨挲着,止不住的欣喜,這玩意兒無論從心意上還是價值上自然要珍貴許多。
花珥見他低着頭沒說話,連忙蹲地上,仰着頭問:“大哥,你不喜歡啊?”
“怎麼會呢?”任樂舟笑了。
這好看的人吧,但凡有了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眉梢眼角連帶嘴脣子都是風采盎然的。
花珥在底下蹲着,窗戶外面兒的光柔柔地灑在任老闆半邊臉廓上,顯得有些虛幻。
這人無疑是好看的,在男人堆裏絕對是上等的容貌身姿。
可他又是最不需要用“好看”來標籤的,本身老天爺賦予他的東西,很多都足以讓人忽視他外在的特質。
“喜歡的話一定要用哦。”像是生怕禮物被人嫌棄,花珥又叮囑一遍。
任樂舟伸出掌心向上:“光有錢包沒有錢哪行呢?”
“你要多少?”花珥跑到牀頭櫃拿出那個黑色的gui錢包,走過來問,“一萬?”
“給你周叔一人發的,用不了這麼多,拿三千給我還能剩點兒。”
“你怎麼自己給人發工資啊,財務呢?”花珥從錢包裏數了三千五,大方地放進對方手裏,“給你剩多點兒。”
“其他人都是我外邊兒招來的,有正經財務發工資,還得交稅上保險,周萬根這樣的,他有農保,收入也沒達到交稅的級別,現錢他收得安心。”
花珥點頭,恍然大悟,“還有這層呢,倒是沒想到,看來沒事兒我還得跟你多交流交流。”
幾日後的一個傍晚,田書記騎車送了兩筐蔬菜到任樂舟的小院兒。
這兒他不常來,秋天地裏能收的東西太多,不如做個人情送給這位老闆。
小院兒裏就一個人影在動,他靠近大門,看出那是小寶。
花珥拖着水管在院子裏沖洗地面,這裏比不得城裏的高樓,農田裏和山上的灰塵總是弄的到處都是,任樂舟自己是不可能清掃的,只有花珥看不過眼了纔會動手。
“小寶,把菜拿進去,”田惠海站在門口,探探腦袋,打算送了東西就走。
花珥把門打開後,將人迎進來:“叔,進來,我做飯了。”
“喲,這可不好意思跟任老闆一塊兒喫。”
“嗐,我都做好了,他說在下面喫,你快進來喫吧,都要涼了。”花珥不由分說把田書記拽進了屋,“我這還有瓶蘇州帶回來的米酒,一塊兒喝了吧。”
他倆喫喫喝喝一會兒功夫,任樂舟從外面回來,見到田書記倒是沒感到意外,見米酒喝得不盡興,他又開了瓶好酒,仨人一塊兒喝起來。
他見花珥借住在這裏了,又怕自個兒村裏的小孩子被任老闆嫌棄,便有心粉飾。
“小寶厲害着呢,前頭的扶貧幹部盡給我們找的小廠小公司,這回他給我們村裏的勞工安排到城裏大工廠了,工資也高。”
任樂舟靜靜聽着,眼神無意略過花珥,那小青年面兒上都是得瑟,小酒咪醉了一般地眉飛色舞。
他完全沒想到,人花主任悶不吭聲就把幫扶單位找好了,在這過程中,完全沒想到找自己幫忙,甚至一個字兒都沒提。
從別人口中得知花珥已經做完了這件事,但幫他完成任務的卻不是自己,這不能不說令他心生憾意。
沒過幾天,烏河鎮的電子加工廠派人來村裏參加正式幫扶結對的大會,任樂舟閒來無事也去了大隊會堂。
花珥在臺上給人單位代表遞上牌匾,對方現場簽約生產線員工,底下人歡呼鼓掌,場面好不熱鬧。
儀式結束後,衆人快散盡,花珥從臺上蹦下來直奔任樂舟,拽着他一道去喫飯:“中午請電子廠的喫飯,我們一起去啊!”
“我不去,這幫扶單位跟村民代表聚餐,我去像什麼話?”
花珥斜眼瞪他:“你也是村民代表,你現在是我們村的人!”
任樂舟還未回答,就聽旁邊一聲“嘁”,聲音來自於陸玉喜的口中。
“你嘁什麼,大喜哥?”花珥走上前質問,面帶不悅。
陸玉寶和他是一個牀鋪長大的,陸玉寶斷奶後,他媽的哺乳期愣是因爲花珥的到來延長了半年。
可陸玉喜跟他就沒太大交情了,這人差不多跟沈磊一個尿性,但他比沈磊略微活絡一些,緣於他出門打過工。
人有過見識,膽兒就比一般人大一點,也正因爲這一點,陸玉寶之類的青年有跟他玩兒的,而沈磊就只有老周叔那樣的長輩帶着混日子。
陸玉喜挑釁地翻了翻眼皮,瞟向別處,對花珥的質問充耳不聞。
“問你呢,嘁什麼嘁?”花珥原本也不是個好惹的,逼近了人又問一遍。
這小孩兒說身世可憐,可從小也沒缺什麼愛護,他背後有花爺爺,田惠海這樣的老人,自己又是個公務員。
在外面可能不算什麼,在這個村裏他可不用怵誰。
“我嘁誰,誰心裏明白,你們大隊幹部把人當祖宗供着,人給村裏做什麼貢獻了?”陸玉喜又“嘁”一聲,“還去人家的席上喫飯,真……”
“真什麼真?”小寶甩開那隻絆着他的胳膊,直衝上前,“你說話小心點兒,什麼人都想從任總這兒撿麥子,真當人錢是大風颳來的。”
任樂舟沒想到這小幹部勁兒還挺大,二話不說再次上前把人拽走了,花珥在他胳膊圈兒內還不依不饒的,一副要幹仗的架勢。
“噓,噓……安靜,安靜。”任樂舟哄小孩兒似的,終於把他噓安定了,“不是喫飯嗎,那走啊?”
“對不起啊,陸玉喜說的你別往心裏去。”花珥出了大隊辦公室的院兒四處看看,有飯喫,人都跑光了,連個兩輪的車都沒給留,他就打了爺爺電話。
倆人在路邊等着花爺爺騎車來接,沒一會兒,胖老頭兒嘴裏哼着歌搖搖擺擺地騎車就來了。
他一來,見大孫子臉色就知道有事兒,先是一樂:“喲,我孫子怎麼了,誰惹着你了。”
“沒人惹他,他自己跟這兒生悶氣呢。”任樂舟替下老頭兒,自己騎上車,“得嘞,再氣中午飯都喫不下了,快上車。”
花珥跟自己爺爺藏不住話,去飯店路上,三言兩語就被爺爺問出來了,末了他還抱怨一聲:“大寶哥怎麼就攤上麼個親戚啊!”
“哎?這大寶就是訛我錢的那個吧?”
“你可別說人家訛你錢了,你那錢給的可一點兒不冤。”
恰好車子路過陸玉寶家的院牆,花珥指着那面牆道:“人家裏的蛋雞就跟這牆後頭下蛋呢,您可倒好,車喇叭聲那麼大,一排老母雞驚得幾天都沒下蛋,要你一百多真就便宜你了。”
花爺爺上來就給大孫子一爆慄:“怎麼跟人說話呢?”
“那……任老闆不是自己人嗎?我就說着玩兒的。”
自己人。
任樂舟把花爺爺的舊三輪車蹬得是腳下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