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沙發椅上，下午的西曬光把她的臉更是映得通黃，花珥想不明白一個女孩兒爲什麼不好好打扮自己，任由自己變得醜陋。
她的這種不事裝扮，並不是不懂或者懶，可以看得出來，她是一種純純的擺爛，似乎在刻意掩蓋自己的容貌。
當然，病態也是她身上驅之不散的一個變醜因素。
“小寶，你不會是想通了，要跟我談吧？”齊雲自嘲中帶着苦澀，明明嘴在笑着，眼角卻是無力耷拉的。
花珥微微一笑，眼神中帶着令人愉悅的光，“我有人談了，我找你是別的事。”
“哦？那恭喜你了。”她嘆了口氣，“不像我，每天都是兩點一線，也沒有男朋友，還能有什麼別的事兒能讓你請我喝咖啡。”
他們約見的地方是一家藍灣，花珥自覺是傍上大款了，消費意識有所覺醒，要是再去奶茶店，以後可就沒法翻身了。
再說今天約齊雲要談的不是小事兒，街邊奶茶店人多口雜，也沒什麼私密性可言，他還是請教了任樂舟才選定的地方。
他問：“你在華都藥廠時是在哪個崗位？”
齊雲一愣，琥珀色的眸子在眼中轉了一下，然後不自在地問：“你打聽這個幹什麼？”
“我有個朋友的姐姐，她之前是在華都藥廠工作，但是已經有兩年沒有消息了，現在是一個查無此人的狀態，另外我們村裏有被華都招工過去的，近況都是未知，如果沒有人去關心這種事，也許她們的將來都會跟我朋友的姐姐一樣，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花珥直視着對面的姑娘，捕捉到了一絲閃躲的表情，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自己好不容易脫離深淵，絕不願意回看一眼，深怕再度被不知名的黑暗再度吞噬。
齊雲無奈地搖搖頭：“沒用，搞不過他們的。”
“你說出來，我們可以試試。”花珥步步緊逼，“如果你不說，那麼你既沒法解決自己的問題，也不能幫到別人，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也算幫兇。”
“幫兇？”齊雲突然笑了，半張着嘴露出潔白的牙齒。
她少了一顆臼齒，花珥不經意瞥見的，因爲如此漂亮的一副牙，笑開的時候缺點兒什麼實在是很突兀。
齊雲察覺到對方注意到了什麼，這會兒反而沒那麼繃着了，抱着的胳膊也放了下來，她抿下一口拿鐵，懶洋洋地說：“這裏的咖啡比華都賓館的差多了。”
她去華都藥廠的頭一天，是有些自卑的，因爲那些和自己排成一排的姑娘們，顯然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
可是有些人美在皮相上，有的人美在骨上，齊雲這樣的女孩只消薄薄的粉底一打，那就是個林黛玉似的柔弱美人。
她有介於丹鳳和杏仁之間的迷人雙目，也有薄翹的嘴脣，鵝蛋臉不需要任何高光修容，只要膚質均衡，那就是一張可以上鏡的明星臉。
有些人化妝要多番描飾，她是不用的。因此當姑娘們被華都商務部的培訓師一打扮下來，她竟出挑了起來。
“沒命了，五官長得好好。”當時的商務部經理王萱在經過她身後時，看着鏡中那張臉發出這樣的感慨。
王萱是商務部的，這個部門對外聯絡最多，她顯然是漂亮的，只是歲數大了，年近四十，妝容精緻卻濃厚，只爲了遮蓋那些擋不住的細紋。
她眼裏止不住地欣賞，令齊雲對自己在華都集團的職業前景充滿希望，她只是一個普通小鎮姑娘，比下有餘，比上卻是大大地不足。
她既進不了高檔寫字樓，也當不了網紅，順利的話，這輩子就是在鎮上找個安穩的班上上，每天早九晚五，中午還可以騎着小電動車回家喫飯。
然後再找個普普通通的老公，兩個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重複過着一樣的生活。
只是她依然蹬不上漂亮的紅底高跟鞋，依然穿不上精緻的套裝。
她不是隻想要一雙鞋，和一套時裝，她真正想要的是由裏到外地變成高於現狀的那一種人。
現在在華都集團，她的夢想馬上就要實現了。
王萱帶她到更衣室，指着一排衣服給她看，“這裏面的衣服，你們可以隨意挑來試，看中的款，告訴我，我來替你們買，置裝費公司報銷。”
齊雲挑了一套半休閒的西裝配闊腿西褲，當她換上身時，王萱隨手給她紮了個幹練的馬尾，挑一對短流蘇耳環讓她帶上。
她在鏡中看到的自己，不過是換了身衣服，戴了個耳環，竟成了自己夢想中的樣子。
時尚，幹練，簡單卻不廉價……
她的工作是銷售助理，負責藥品售出後的維護工作，客戶都是一些中小型藥品代理商，只需要跟着銷售上門去拜訪即可。
如此幹了一個多月，拿到第一筆工資的時候，她是有疑惑的，工資雖然高，但並沒有高到各個稱讚的地步，而有些姑娘們不過早來個一年半載，甚至已經用上那種奢侈名牌包了。
不過很快她的機會就來了。
一天中午，王萱叫了幾個同樣是助理的女孩兒出去，找了個小會議室。
等她們齊齊入座，王萱蹬着她那雙標誌性的高跟鞋笑面盈盈地走了進來。
“寶貝們，今晚有一個級別很高的售後酒會，需要大家參與進去，加班工資另算的哦。”
齊雲問：“我們去，主要幹什麼？”
王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莫名有了一種壓迫感。
那張漂亮的紅脣開啓：“你們做的是銷售助理，將來都會成爲獨立銷售，華都的客戶需要各位自己去維繫去公關，當你的銷售離職後，客戶那裏的銷售提成就順理成章是你的了，這麼多年，我們華都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公司可以留住客戶，你們也可以掙到錢，等到你們像我這麼大歲數，就不會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婦女，你可以車子房子票子孩子都有。”
“不會要我們喝酒吧？”有人舉手問。
王萱微微一笑，稍微偏過頭，“今晚你見到的酒，有可能是你在華都外面，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甚至喝到的酒。”
這時從下面坐着人當中站起來一位短髮女，齊雲認得她，她是比自己早來半年的柳小琪，她是玉袍鎮的鄉下人，可是現在已完全褪去了鄉土氣，渾身穿着挺括的女式西裝配短裙，幹練又漂亮。
柳小琪說：“今晚能喫到的東西，見到的人，也會是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人，如果年輕不是用來拼的話，那麼又怎麼會有那麼多優秀女性，大家起點都一樣，憑什麼有人比你先走入上一個階層？”
底下有人在交流，嘰嘰喳喳的，有的笑，有的膽怯，王萱“啪啪”拍了兩下巴掌，依然是笑不露齒地說：“好了，我就直說，今晚是機關工委的劉書記來試藥，當然，你們還沒有資格去爲他服務，但是他爲我們帶來的新客戶是他管轄範圍內的各個工廠領導，今天在座的各位，你們的銷售對象就是這些大大小小的領導，他們在服用我廠生產的藥之後，會反饋藥效，你們要做的，就是接收反饋，並服務安撫，在這個過程中，如果客戶有不滿，他們每人都可以提出更換銷售或者助理，被他們提出換了的人，就會被調到生產線。門面上功夫不會做的人，那，就只配呆在流水線。來吧，換上你們最得意最能展示魅力的服裝，工作吧！”
“只配呆在流水線”，這話似乎深深刺痛她們每個人的心，來這裏就是爲了不去做工人！
不安的情緒很快被即將參加新工作的興奮所覆蓋，不過王萱也並沒有讓她們閒着。
下午的時光是在更衣，化妝，聊天，以及王萱培訓話術這一系列活動中結束的。
飯後，她們又上了一節培訓課，然後緊接着就全部被安排上了集團的夜班廠車。
廠車的目的地是華都賓館，她們早已經知道，對此地一無所知的她們在車上就開始了討論。
齊雲經常路過那個賓館，很不起眼的一棟灰色的大樓，顏色不出挑，樓高更不出挑，大約只有十幾層，它的兩邊是學校和一個環衛所，實在是沒有任何一個方面會被人聯想成高級場所。
“這個賓館自個兒住的話，多少錢一晚啊？”有個姑娘問。
王萱正閉目養神，聽到這話慢慢睜開眼，說：“華都賓館只對集團客人開放，而且是專人安排預定，自個兒想住的話，要麼是錢到位要麼是權到位，否則這輩子就只能從旁邊路過。”
“可我們馬上就要進去了呀！”一個姑娘笑嘻嘻地說，滿臉天真。
不知道爲什麼，齊雲覺得她這種無知的高興，有點令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