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現在的徐家可就只剩下張居正這棵大樹了，他的逝去，對徐家的影響不可謂是不大。
在一旁的徐璠則是如同遭受到了雷劈一般直接愣在了原地，根本不相信會有這麼突然的事情發生。
眼前不由得浮現了當初自己被高拱發配充軍的場景，也正是這個時候是張居正挺身而出救了自己。
這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現在卻突然聽說，救命恩人即將離世。
徐璠如今也是年逾花甲，但也還是不由得唉聲嘆氣道：“爲什麼會這個樣子？”
“首輔大人怎麼可能會即將走到盡頭？”
這時，端着茶而來的徐莫手中的茶杯直接掉落在了地上，愣在了原地。
如喪考批一般，他心裏很明白，現在的徐家背靠着張居正這棵大樹。
如果張居正不倒的話，那麼自己的徐家也將能一直強盛下去。
可是如果張居正倒臺，內閣首輔的職位落到了他人身上，恐怕就要對徐家進行打壓了。
這也就意味着，他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自己根本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整個徐家竟全部在一片惶恐與悲傷之中。
漸漸的，徐階的眼神開始恢復清明瞭起來，緩緩開口道：“既然連陛下都去了，那說明可能真的要到時間了。”
徐璠則是一臉認真的迴應道：“父親大人，讓我前去南京看望一下張大人可以嗎？”
“如果是真的到了盡頭，那我們也能見張大人最後一面不是？”
徐階則是點了點頭，“老夫現在身體年邁，已經走不了那麼遠的路了，就由你來代替爲父看望一下叔大吧。”
“莫兒，你也跟着一起吧。”
“是，父親大人。”徐莫回過神來回應道。
……
今日的張居正，已經不似前日能在外面勉強走動了，而是躺在牀榻上閉着眼睛，良久也不說一句話。
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這次張居正真的是已經是燈枯油盡，病入膏肓了。
一大清早起來的朱翊鏐聽到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就往張居正的臥房趕去。
在他旁邊侍候的太監張宏勸阻道：“萬歲爺，張老先生已經是命不久矣，現在去看張老先生不吉利啊……”
朱翊鏐冷笑一聲繼續往前走：“朕管他吉不吉利，別跟朕講這些。”
張宏又道：“萬歲爺，這……”
朱翊鏐突然停住，回頭望了一眼張宏，眼睛裏面是血紅與冷意。
“再多嘴，就留在這南京陪陪馮保罷！”
張宏聽了這話，連忙匍匐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張居正的臥房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圈的御醫，一見到朱翊鏐的到來，紛紛叩首行禮，“臣等叩見皇上……”
朱翊鏐看向那個鬚髮皆白的御醫，“張先生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那個御醫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元輔大人恐怕是，熬不過今夜了……”
朱翊鏐雖然心裏早有準備，但是聽到御醫這麼說人就是感覺像五雷轟頂一般。
朱翊鏐的雙目愈加赤紅，“廢物，都是廢物，都是一羣酒囊飯袋！”
“朝廷供養你們，給予你們俸祿，你們卻連張先生都救治不了？朕養着你們有什麼用處？”
“臣等無能，請皇上降罪！”御醫們不斷叩頭告罪。
朱翊鏐原本俊朗的臉上露出了猙獰與瘋狂之色，“無能，無能，降罪，降罪……要是砍了你們的腦袋能對張先生的病情有益，朕真想把你們的頭顱一顆一顆的摘下來！”
整個庭院裏，都回蕩着朱翊鏐的咆哮聲，這也是朱翊鏐少有的失態。
這個時候，原本緊閉的房門咯吱一聲打卡了一條縫隙，“皇上，家父說讓皇上息怒，人的壽命乃是由天註定，強求不得，望皇上不要降罪於這些御醫。”張敬修轉述着張居正的話語。
朱翊鏐快步走過去，就要進去房間裏，誰知道張敬修卻是忽然將房門關上了，“請皇上恕罪，家父已經吩咐過了，老臣是將行朽木之人，不便再見，萬一驚擾聖駕，就算是入土也是心裏難安。”
“若是家父有話，會由臣來代爲轉達！”
背靠在房門上的張敬修早已經是淚流滿面了，看着牀榻上的父親，他只想放聲大哭一場，但是張居正若是看到他如此怯弱的樣子，又如何放心？
朱翊鏐心一揪，但喊道：“張敬修，朕命令你給朕把門打開。”
“張先生已經是彌留之際了，難道還不讓朕再見最後一面了嗎？”
“聖人教導我們，天地君親師，於私心臣樂意至極，但公心不可爲！所以臣不能讓家父衝撞了聖駕！”
朱翊鏐道：“好，很好。”
說完之後，朱翊鏐就轉身往外走去。
看到這裏，張宏等人都是齊齊的鬆了一口氣。
但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朱翊鏐突然撩起來下襬，突然一個箭步加速，一腳就踢在了房門上。
這一變故令衆人始料未及。
張宏等人見此就欲攔住朱翊鏐，朱翊鏐環視四周，厲聲道：“誰敢來攔着朕，朕就砍了誰的腦袋！”
看着狀若瘋魔的天子，衆人皆是靜若寒蟬，不敢再動作。
“張敬修，不把門給朕打開，朕就踹爛你這房門！”
砰！
砰！
天子一次又一次的衝撞，令院落裏的衆人都是爲之動容潸然。
君臣之情如此，張居正應是無憾了吧。
牀榻上的張居正費力的睜開眼睛，淚水一行行流到枕頭上。
他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雖然沒有什麼力氣，但還是能聽得見外面發生了什麼。
“敬修……把門打開吧。”
說完話之後，張繼正又把眼睛閉了上來。
他要保存住自己最後的一點精力。
張敬修也強忍着淚水將門打開了，朱翊鏐一看到門被打開，立馬就走了進去。
看到已經氣息奄奄的張居正，朱翊鏐快步走過去抓住張居正的手，“張先生……”
此刻的張居正，再度睜開了眼睛。
張居正原本蒼白瘦削的臉上，竟然意外的出現了紅潤之色。
朱翊鏐知道，這就是迴光返照了。
“皇上，讓您至尊之軀碰到我這晦氣的枯骨了。”張居正的聲音像是恢復了一些力氣。
張居正又偏過頭來看到站在門口流淚的張敬修，“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流什麼眼淚？”
“你們都先出去吧，我要和皇上說幾句話。”
張敬修用袖子抹了抹眼淚，戀戀不捨的看了張居正一眼之後，就帶着房中的下人們走了出去又將門給關上了。
看到門被關上，張居正再度看向天子。
這張已經完全褪去青澀的臉龐，此刻卻帶着無盡的悲傷。
“皇上，你是四海的主人，天下的至尊，怎麼可以輕易落淚？”
“爲人君者，當喜怒不形於色，如此一來，臣下才無法揣度你的意圖，纔會敬畏你，害怕你，纔會把你奉若神明。”
朱翊鏐也同樣拿衣袖擦了擦淚水，只是點頭，“朕知道了……”
“臣啊，在入土之際只有兩件事放不下。”張居正緩緩說道。
朱翊鏐感覺到了握着的張居正的手在迅速變涼，“張先生，你講只要張先生你說的朕全都照做……”
張居正聽到天子如此應允自己，笑了。
“臣入閣輔政這些年以來，所奔走的不過就是新政而已。”
“所以臣希望在臣故去之後，皇上能夠繼續沿着新政的路走下去……皇上雄才大略，乃是我大明中興之主，既然皇上說夢裏曾經有仙人來指點，那我大明就不當國祚二百餘年！”
朱翊鏐道：“張先生你放心，富國強兵，刷新吏治這些事情朕都會一一推行下去的。”
“至於一條鞭法以及士紳一體納糧，也是這浩浩蕩蕩的潮流，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張居正點了點頭，費力的指了指枕頭，“臣的枕頭下面還有一道奏疏……”
“臣不求皇上能夠庇佑我張氏子孫久盛不衰……他們就自生自滅好了，有能者爲朝廷之棟樑，無能者回鄉耕種爲我大明繳納賦稅。”
剛剛還有了幾分力氣的張居正，聲音再次虛弱了下來。
朱翊鏐的淚水已經如同決堤一般了，“好，張先生，朕都依你……”
“那臣還有第二件事情，這件事情倒是算老臣的私人請求了……”
朱翊鏐看到張居正臉上剛剛還有的紅潤，已經完全褪去了。
“萬曆親王乃是皇上手足兄弟，還望皇上能夠寬容大量，不要做自殘手足之事……皇上授予宗室以權柄固然也是好處，但若是萬曆親王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還望皇上能看在老臣的面子上，饒他一命……”
“還有馮保……他本人也不壞，也對朝廷有過功勞，希望皇上能看在老臣的面子上……讓他安度晚年吧……”
朱翊鏐沒有想到，張居正最後的請求竟然是爲了這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