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頭忽地被她緊緊握住了手,驚得花白鬍須都抖了抖,聽得雲蘿求問之言方放了心。

    紅着老臉抽回手,他問:“雲蘿姑娘想要多快?”

    雲蘿難掩心中急切,輕道:“一日最好,一月太久……”

    白老頭眼神一個激靈,手連連擺了起來,語不成調:“一日?老天爺,我便是那大羅金神在世,也難遂姑娘的心願吶!”

    雲蘿退而求其次:“那,一月?”

    白老頭站起身來背起了手,一面踱步一面思量:“你的身子尚在重傷之中,這一月能養好傷便是好事,想要恢復修爲,少說也得個百十來年,我雖救傷扶危良多,但姑娘這份心願實難辦到!除非……”

    “除非什麼?”雲蘿急問。

    白老頭兩眼微眯,拈鬚徐言:“……除非有人願過渡給你修爲,或者換取……”

    雲蘿於這妖界陌生,認識的也僅妖王重寄,還有眼前的白老參。

    但這二人與她而言不過初識,非親非故,哪裏便好意思求了他們過渡給自己修爲?

    不過,白老頭所言的‘換取’,倒如點亮了她黑暗之中的一星燭光。

    “如何換取,與誰換取?”雲蘿追問。

    於是白老頭便講了一個於妖魔兩界知之甚廣的事。

    說是——

    十多萬年前,仙魔大戰中,魔神君池與天神顓頊相鬥,被天神顓頊用了蒼儀神劍一劍洞穿。

    那蒼儀劍乃是上古神劍,極難駕駛,兇戾無比,向來劍無虛發。

    蒼儀劍既能斬殺六界妖魔、也能弒神,所以即便神仙,一旦沾上都難免灰飛煙滅。

    此劍因太過兇戾,現已被沉於崑崙山下的弱水之中,水下有上古神獸看護。

    不過此爲後話。

    且說,那修爲無邊的魔神君池中劍後,即便舍卻軀體消亡,也要保存自己的魂魄與修爲。

    軀體雖消,但幸得腿部一根細小的腓骨餘下,魔神便將自己險些消散的魂魄與修爲寄存於內。

    數萬年來,魔神一直在找尋中意的軀殼,以期寄殼重生。但這魔神千挑萬選,一直都未尋得滿意的軀體。

    魔神雖然兇戾,但好在講究公平之道,他放出話來,但凡有與他有修爲相求者,儘可拿他所需來換。

    只是不知這魔神除了軀殼,還需要其它什麼……

    一席話聽完,雲蘿眼中生出光芒,沒帶半分遲疑斷然道:“我去!”

    白老頭連連搖頭,拒聲迭迭:“你乃妖王貴客,這些事需待妖王回來商議纔好,再說,你身上不一定有魔神能看中的東西。”

    雲蘿聞言便掙扎着下了榻,眼前金星連冒中她身形亂晃,白老頭忙搶前兩步將她扶穩。

    她求道:“我自己的事定要自己拿主意的!”

    白老頭依然不肯,雲蘿再求:“白老伯有所不知,我誤一天時日,便有至親於敵手中多一分兇險,還望帶我一試!”

    白老頭活了八萬年之久,慣見六界風波,早已活得通透,有些話無需多問便能從雲蘿臉上讀懂。

    若非情急,眼前這位身有仙根的墮仙怎會置性命安危不顧,也要與那傳說中兇戾的魔神作交易?

    扶雲蘿於玉几上坐下,白老頭似在後悔將此消息透露於她,嘆息:“你若想將軀體賣與魔神我是斷斷不會允許的!妖王若知曉,還不知會到我府上鬧成什麼樣呢!”

    雲蘿接着說服:“我承妖王的救命恩情,斷不欲讓白老伯爲難,僅只是想去試試身上會否有魔神中意之處,若能換回一些修爲靈力,於我而言不啻於天大好事呢!”

    白老頭兒一嗟三嘆:“唉!我與妖王打打罵罵也交往了數萬年之久,他之友便是老夫之友,既然姑娘心意已決,少不得老夫伴你往魔界走一遭了!”

    雲蘿大喜,待要拜謝卻被白老頭兒壓住了肩。

    擡眼,白老頭一臉鄭重叮囑:“此去魔界,還望姑娘盡聽盡信我老夫,切不可自作主張,你若出了差池我便不好與重寄交代!”

    雲蘿起身拜謝:“旦聽白老伯安排!”

    白老頭召出片綠油油的人蔘葉子,掐了個決那葉子便瞬間展開,若一方巨毯般便載着他與雲蘿離了妖界,飛入了位於幽冥深處的魔神地界。

    一入幽冥,天便黃黃,地便蒼茫,似乎萬物皆失卻了鮮明的色彩,徒留這足以亂人神智的渾然之色,教人頭蒙如裹,分不清天與地。

    雲蘿壽數五千年,觀遍仙界絕妙幻景,覽遍凡塵壯麗山河,卻獨獨未被父帝允許下黃泉,入幽冥。

    ——更遑論深入天界禁地,魔神的領域。

    白老頭兒顯然對此處熟門熟路,御使着葉子墮入陰風陣陣、深不見底的魔淵,又越過幽冥業火熊熊的煉池,直到眼前豁然開闊,一座紅磚黛瓦的宏博宮闕眺入眼簾。

    宮闕外,重兵把守的宮門外魔影幢幢,陰氣森然。

    見白老頭兒載了雲蘿來至宮門前,便有魔兵持戟上前盤問:“來者何人?”

    白老頭兒使了使眼色示意雲蘿安心,遂臉上堆滿了笑,拱手應道:“是我,白老參,有事前來拜見魔神大人!”

    其後雲蘿方知,即便是那法力無邊的魔神,也需要時時汲取仙草仙芝的靈氣,以便滋養自己那根僅存的魔骨。

    白老參的參須名聲在外,魔神自然遣了魔使向他求購。

    白老頭每一百年來魔宮送參須一次,魔神倒也不虧他,回贈珍寶無數。

    正是因着這份與魔神上萬年的交易,白老頭瞭解魔神雖然兇戾,但好在誠信,這纔敢將雲蘿帶來。

    魔兵想來認出了白老參,閃開身,身後厚重暗黃的宮門便轟然開啓。

    白老頭駛着參葉載着雲蘿閃入宮門,頓時,深宮之內,如縷如織的魔障妖雲便瀰漫了雲蘿滿眼。

    幽深的宮闕內,層層魔障如雲,教人難看清宮從情形。唯有影影綽綽、時隱時現的高牆巨柱偶突出雲霧現出一絲形來。

    忽兒一陣靡靡之音穿雲透霧而來,酥媚嬌婉得讓人心神爲之一蕩。

    待這樂音聲勢漸大後,眼前的雲消霧散,身下的綠色參葉落了地,白老頭示意她目的地已到。

    光亮大盛,一方籠在魔霧中的玉臺高丈許,若隱若現中似一朵水霧中怒放的清蓮。

    蓮臺上有一團光影,五彩生輝,光華灼灼,耀得人睜不開眼。

    蓮臺之下,有數位妖媚魔姬腰肢如柳、風姿絕色,她們隨着這靡靡之音蹁躚起舞,時飛時旋,紅粉粉的身姿若零落了漫天的桃花。

    有洪亮的聲音響起:“我道是誰,卻原是白老參,只是百年之約未到,何以此時前來?”

    雲蘿掃遍了身處之地,方覺原來聲音發自那五光十色的耀眼蓮臺。

    白老頭拱了拱手,敬重回道:“見過魔神大人,老夫此次前來非爲送參須,卻是帶人來與魔神大人作交易的!”

    “哦?”重重的訝異聲響起。

    蓮臺上,五光十色的光影忽而穿透蓮臺魔霧,轉眼便挾着凌厲的靈息倏地止於二人面前。

    滿殿魔姬停下舞姿,妖嬈的身姿化作了雲煙四散,而那靡靡之音也漸悄漸失。

    雲蘿仰眼相看,一根晶瑩剔透之腓骨靜滯於頭頂三寸許,奪目的五彩光芒威壓逼人,讓她幾難睜眼。

    那魔神的魔骨靜滯良久,方繞着雲蘿身周徐徐旋轉,一面徐飛一面笑中帶嘆:“仙根?龍魂?神族?你與那天帝一族有何關係?”

    雲蘿心中一痛,抑下傷感回道:“回魔神大人,小女名雲蘿,但已非神族,不過一墮仙爾!”

    那魔骨笑得顫抖起來:“哈哈哈!卻原來是墮仙,我便說嘛,明明仙根龍魂,緣何體內一縷仙力也不存!想來是被散了修爲罰下界的吧!”

    被魔神幾欲看穿,雲蘿默然俄頃,迴避魔神的嘲弄,直言道:“魔神大人,小女欲與大人換五千年修爲,願以身軀作價……”

    白老頭兒聞言便是一驚,眼珠子差點瞪掉,正要出言相阻,魔神卻發出了震天大笑。

    雲蘿被魔神的笑聲震得頭昏目眩。

    良久魔神攸兒止笑,語氣卻變得怒氣衝衝:“我堂堂上古魔神,朗朗男兒之身,你個貪婪無知的墮仙,哪隻眼睛看出我願借女子軀殼復生了?”

    白老頭兒忙堆了一臉笑意轉圜:“魔神大人息怒,此女初下九天,對妖魔兩界之事一無所知,還望海涵!”

    不待魔神發話,雲蘿上前一步,顧不得魔神發怒,言辭懇切道:“或者,魔神大人看看小女身上可有感興趣之物,小女願以其換得大人五千年修爲!”

    魔神冷哼:“哼!五千年?你當五千年修爲是爛蘿蔔朽白菜?張口就來,胃口不小!”

    水氣漸侵上眼眸,原本滿心的期望幾近空落,雲蘿嘴脣輕顫抖膽再問:“那……四千年?”

    魔骨只是不理,繞着白老頭飛了一圈便徐徐飛還蓮臺。

    “求你!”

    ‘撲通’一聲,雲蘿已跪伏在地。

    作爲曾經的帝姬之尊,自她記事起唯拜過父帝,再未跪過他人。

    而今,莫說這區區一跪,但凡能有救得景清一命之希翼,便是舍了她這半條命又如何。

    白老頭本伸手欲扶,卻終紅了眼眶,亦顫巍巍拜了下去。

    出言相助:“魔神大人,此女本爲九天仙子,一朝落塵委實可憐,還望大人再細察一翻,或此女身上有大人中意之處也難說……”

    魔骨駐了移動,又慢吞吞反飛回來,浮於雲蘿頭頂靜觀。

    “擡起頭來!”魔神的聲音冷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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