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輕車熟路避開監兵守將,偷偷飛上三十三天,再潛入了自己位於玉清宮內的寢宮。
那日大婚,喜冠喜服壓身,未能配戴自己的配劍——梨白,此來便是取它防身。
梨白劍是她千歲壽宴時,父帝送與她的生辰禮。
彼時,父帝當着來賀的滿殿神仙之面,親手將梨白配於她腰間,數千年來它與她形影不離,早已心意相通。
父帝笑意盈盈說,這梨白劍取自崑山寒玉,於煉丹爐足足煉了九個月依然雪玉瑩澤,絲紋不侵,與他的女兒雲蘿最爲相配。
她自然對此劍愛不釋手,恰逢那日殿前一株梨花開得如雪,一陣風拂過,花瓣落得她滿頭滿肩,她便給它取名爲梨白。
跨入寢室,遙遙一望,雪玉瑩澤的梨白劍依然靜置於窗前的玉案之上。
許是感應到她身上陌生的魔息之氣,梨白劍‘嗖’地出鞘,於空中劃出一道雪亮光芒直奔她面門而來。
“梨白!”雲蘿嘆息。
這輕喚顯然是梨白熟悉的聲音,它倏地止於雲蘿眼前,疑惑地繞着她身周飛旋。
良久,待認爲眼前這額間魔息隱隱的女子正是自己日思夜唸的主人,不由發出一聲悲慼錚鳴,一頭扎入雲蘿懷中,劍身輕顫不休。
纖指輕撫愛劍,直至梨白輕顫漸止,雲蘿淚盈於睫。
短短時日,爲何世事轉眼變了模樣?
舉目輕掃自己曾住了五千年的宮室,或許,這次已是她最後一次踏足此地!
她與青楠、青芙,還有……玉衡星君,從此以後,仙魔兩別,誓難兩立!
大婚之時,她便見了玉衡與青芙站於一處,儼然合謀已久;雖然聽了洛玖所言,她卻半個字都不相信!
眼下,她須去一趟玉衡星君的廉貞府,除非親眼見到景清已不在那間婚房內,她斷不會向玉衡低頭……
“噹啷!”
重物墜地聲於門口響起,回首,雲蘿便見砸至地面的瑩燈碎了一地琉璃。
擡起眼眸,見侍女瓊枝一臉震驚地望向她,那本捧着瑩燈的雙手呆滯地摯於空中,良久都忘了收回。
“瓊枝……”雲蘿輕喚。
這個小侍女自送到她身邊來已有三千年左右,一向乖巧聽話,甚得她的愛重,此來得見她一面,也算是最後的機緣了。
瓊枝僵滯的眉眼終於活泛了起來,收回手緊攥裙裾,結巴得語不成調:“帝、帝、帝姬……”
“勿驚,我即刻便離開!你便當未見過我!”
雲蘿擡步與瓊枝擦身而過,身形化作一道淡淡的白華,與這九天之上的明媚光線融於一體。
望着曾經的帝姬就這麼消失於眼前,瓊枝驚慌的神色終於難抑,渾身劇烈戰慄。
良久,方手提裙襬轉身,踉踉蹌蹌向宮外奔去。
雲蘿悄然飛臨廉貞府高大的宮門前,隱身於雲霧中,嘴角泛起個自哂淡漠的笑。
記得那日大婚,她是踏着仙草百花鋪就的路,被玉衡牽着手一路走進了廉貞府去。
時方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太過遲鈍,爲何沒從玉衡的話中體察出蛛絲馬跡,以致陷入他們的局中,左右難破。
耳邊迴響起與玉衡祭拜天地後,父帝歡愉的聲音:“幸得諸位仙家見證,長女雲蘿與玉衡星君互愛互慕,既乃天作之緣,亦爲水到渠成之喜……”
不,她與他從來沒有互愛互慕過!
若有,便是自己誤信了玉衡往昔信誓旦旦的話,還真道他與自己心意相通。
與大婚那日喜慶喧譁不同的是,此刻的廉貞府顯得分外清,寂靜無聲,宮門外連個守衛也無。
心掛着景清,雲蘿自雲層落下身來,悄然往宮門飛去。
‘轟隆’一聲驚雷於身後炸響,雲蘿驚而回首……
一道密密織織的天網從天而降,撲天蓋地!
原本杳渺無雲的碧空,突現明黃奼紫的人影重重,五色經幡獵獵招展。
三十六兵部,三十六雷部神將盡皆現身,手中法器熠熠生輝,他們衣袂生風,足下踏雲,將廉貞府圍得水泄不通。
一雙雙冰冷的眼眸靜靜看着她,無悲無喜,那神眼如望一尾終於落網的魚。
雲蘿被那些法器的光芒刺得雙目生疼,‘啷嗆’一聲清鳴,梨白於她腰間出鞘。
劍浮於頂,剎那劃出一片濃墨光華,若憑空裏生出了一片烏雲,堪堪將那愈壓愈低的天網撐住。
雲蘿眉目清冷望向身後,一頂華麗雲輦被兩鳳牽引,自金甲寒鱗中分列而出……
有女子身姿蔓妙端坐其間,她伸出蔥嫩纖指,分開柔滑的輦簾露出了面容。
望着被罩於天網中的雲蘿,她輕笑出聲:“我向來說姐姐蠢笨,姐姐還不信,看,姐姐又落到了我的手中呢!”
青芙一笑,美若萬花怒放,直看得她身畔的男子眼迷神癡。
男子髮色紫菂,待青芙話畢,他便悠然踏着雲朵下得輦來,修長卻有些單薄的身形上,一襲淡紫長袍被風鼓得獵獵。
“紫辰恭候雲蘿帝姬多時,天羅地網俱已備下,七十二兵部、雷部俱在,帝姬何不束手就擒?既可免皮肉之苦,亦可免纏鬥之累……”
紫辰上神聲音清朗,凜然正氣,清俊絕倫,不愧爲青芙看重的上神;眼下看來,七十二兵、雷兩部盡爲其轄,威風儀儀不容違逆。
可他的話卻半句未能入得雲蘿的心,只是倏兒想起了幼時,她與青芙分果子的往事。
彼時年幼,仙侍送來一共十枚採於父帝懸莆花園中的沙棠果。
青芙眼疾手快,一把將果子籠至自己懷裏,猶豫了半晌,纔在仙侍哄勸中分與她三個。
等身邊人盡離後,青芙一掃衆人面前的乖巧,淡睨着她語氣冰冷:“沒辦法,姐姐若多我便少,分姐姐三個已是不錯,休想來搶我的!”
再後來,青芙便想與她搶得東西越發的多……
青芙曾這樣說過:“雲華向來膽小軟弱,姐姐卻如凡人所言,如那茅廁裏的石頭般又臭又硬,憑什麼父帝卻偏愛你們?憑什麼我們的位階要底你二人一等?僅僅因爲我與青楠是天妃所出?”
當她從菁芙口中聽得這樣的話時,只道青芙向來嘴毒,說的不過是氣話,而今看來,卻是蓄謀已久……
與青芙的糾葛太過漫長,足有數千年時光,而她竟在大婚前便習以爲然。
眼下,她爲寇,爲魔,爲天庭逃犯,青芙應是心頭萬般舒暢了!
久未等來雲蘿迴應,紫辰嘴角泛起笑意,輕一招手,身後,天將們的法器便如矢如蝗般飛來……
雲蘿探手握住了頭頂的梨白劍,輕斥一聲揮劍而出,梨白髮出了如濃墨般的魔息,將頭頂的天網劈得如絮如棉,散落滿天。
接着梨白施出了玄黑煞氣,煞氣化屏,將飛至眼前的法器盡皆蕩飛。
有神將驚呼:“帝姬墮魔了!”
紫辰巳浮笑於面,眼眸中更是生出了欣喜。
回首向雲輦上觀戰的青芙,輕笑:“若非玉衡冥頑不靈從中作梗,非得拿下雲蘿盤查,她早已化作了清塵朝露,眼下她墮了魔,殺了她可謂名正言順!”
青芙掩脣而喜,望向紫辰的眼神嘉賞不已,嬌贊:“還是紫辰想得周全!”
紫辰再輕一招手,漫天神將撲天蓋地向雲蘿攻去。
“芙兒,這六界終如你所願!”紫辰感慨。
一道玄黑魔息透天而起,劃破了碧空,擊散了祥雲,如波濤,似磬聲,蕩得九重天上劇震不已。
雲蘿如雪的身影於血霧中衝出,赤眼紅睛,散亂的青絲飛揚,額間紅圓的魔印中,玄墨魔息綿綿不斷。
她的面容已不復清淨,血跡斑斑點點,身上的衣裙碎裂如縷,比之地獄的惡鬼也不遑多讓。
身周的神將倒了一片,她突出重圍,飛身直往雲輦處飛去。
梨白劍身染血,點點滴下,直指雲輦之上的青芙帝姬。
紫辰面色微驚,手中一枚鳳羽化劍,將雲蘿的身形攔下。
淡紫、雪白二色你來我往,混作一團,鬥得一時難解難分。
“九天之上,豈容無章胡來,住手!”
有驚雷般的怒呵聲於兵戈震天中炸響,字字入耳。
七彩雲團於不遠處乍現,雲霧中,北斗七位星君踏雲疾來。
爲首的白衣星君足下生塵,長袍似雪,月白風清,聲音朗朗:“紫辰,我素敬你爲司戰之神,卻從未允你於我的府邸設陷誅仙!”
斥聲一落,白影疾來,一柄寒冽長劍劃出兩道寒芒,將淡紫與雪白分開,凜然阻於紫辰與雲蘿之間。
青芙於雲輦站起身來,青蔥衣舞於風中,恰似盛夏幽湖中水蓮初綻。
她眼神柔弱,面上浮起委屈,輕言細語解釋:“玉衡,事急從權,未來得及向你稟知,雲蘿帝姬已墮魔,今日她殺上九天,顯然欲與天界爲敵!”
紫辰收了鳳羽,冷聲相問:“玉衡星君雖然秉承公正,但帝姬墮魔,已爲天界之敵,遺患無窮,不誅殺之,難不成還得供養起來?”
雲蘿只覺體內魔息洶涌,燥熱難耐,闔目抑下心中的癲狂,啓開眼簾,清冷望向玉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