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文遠見季鳴一直僵硬地坐在駕駛室,手機因脫手落了地都不知道,喚了一聲。
季鳴沒動,沒說話,沒有任何反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
寧文遠大致聽明白了季鳴剛纔與人通電話的內容,正想一把拉過季鳴,突然,季鳴一拳狠狠砸在了汽車的中控臺上。
“啊——”
寧文遠嚇了一跳,他彷彿聽到了手骨裂開的聲音,心疼地用手包住季鳴雙手道:
“你別這樣,不要衝動啊。”
“我、我爸他……”季鳴終於繃不住,情緒失控地哭了出來。
先是姐姐季月芹被人綁架,他那顆心就一直懸着,好不容易,姐姐得救,他放鬆了下來,現在又來一個噩耗。
最親的人,接二連三的出事,料他是個鐵打的,也有要崩潰的時候。
“我知道、我知道。”
寧文遠見季鳴痛哭,任由其把自己緊緊抱在懷裏,手在季鳴背上一下一下的輕捋。
許久之後,季鳴終於冷靜下來,把頭埋在寧文遠深陷的頸窩裏,直到抽泣停止。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季鳴也已經六神無主。
這時,電話在腳下響起,他放開寧文遠,撿起手機,看見了屏幕上顯示的“季月芹”三個字。
“姐。”季鳴接聽道,手裏接過寧文遠遞來的紙巾,擦掉臉上的淚痕。
“阿鳴,爸他……”
“我知道,你別慌,不會有事的。”
季鳴的語氣平緩,清朗依舊的聲,給人一種安全、踏實的感覺。
要不是寧文遠親眼所見,此刻的他已經在懷疑,剛纔還抱着他痛哭失聲的到底是誰?
接完電話,季鳴做了一個深呼吸,看向寧文遠,“我先送你回學校。”
“然後呢?”寧文遠問。
季鳴重新啓動汽車,“我已經訂好了機票,等我姐安頓好陳醫生,就會跟我一起離開。”
“其實你不用送我。”
寧文遠急忙道,從季鳴剛纔的通話,他基本清楚,季鳴的父親入了院,正在爭分奪秒的搶救。
幾個兒女都不在其身邊,寧文遠能夠理解,爲人子的季鳴,現在的心情一定焦急萬分。
季鳴卻搖了搖頭,一邊打着轉向燈融入車流,一邊道:
“我知道你在替我着想,但,急也沒辦法。
我訂的最近一班飛機,也在三個小時以後,我準備先送了你,再回去收拾點衣服,再去接我姐去機場,時間是充裕的,如萌那邊已經先趕往機場了,說不一定會先去到我爸身邊。”
聽到季鳴在這個沉重時刻,竟還能思路清晰地安排好接下來的時間,寧文遠鬆了口氣,老老實實端坐副駕,安靜陪着季鳴。
這幾天,兩人共同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兩人的心都是猛地提到最高,又猛地落回最低。
這樣的跌宕起伏,實在把他們折磨的身心俱疲,可回到寢室後,寧文遠的心情仍然忐忑難安。
一側眼皮突突直跳,好不容易等他收到季鳴即將登機的消息,心情才稍微放鬆下來。
這時,電話響了,他直接接聽,“喂?溫浩啊,什麼事?”
“在哪兒?”溫浩問。
“寢室。”
“你聽我說,”溫浩聲音有點緊張,“一會兒有人敲門,你千萬別打開。”
“啊?爲什麼?”寧文遠不解,“什麼事這麼神祕?”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
“請稍等。”話音剛落,寧文遠愣住,剛纔溫浩不是說讓他千萬別開門嗎?
可他都應了聲,也不好不再開門吧。
“聽我的,你別開門,有人敲門就讓他們敲好了。”反正,現在是假期,其它室友都各回各家了。
就在剛纔,他在路上碰到一個熟人,那人正好是蘇寅的同班同學。
那人告訴他,蘇寅的父母剛纔來了學校,還特意打聽了寧文遠,正朝男生寢室走去。
“你好,請問是寧文遠,寧先生嗎?”一個沉穩的中年男聲響起。
“我是,你們……”隔着門板寧文遠遲疑的道。
“你好,我們是蘇寅的父母,”男聲繼續,“我知道我們的孩子犯了錯,你可以怪他,他確實應該受到懲罰,但是……”
說到這裏,男人的聲音蒙上了一層沙啞,寧文遠的心莫名抽痛了一下,那是來自一個父親的哽咽,然後,是久久的沉默。
“對不起。”許久後,男人才繼續道,“我知道我們過來找你,很是冒昧,但是,能不能給我們一個機會,給我兒子一個機會?他還那麼年輕,未來的路還那麼長,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男人說話聲音誠摯,還伴隨着一個女人隱隱地抽泣聲,傳到寧文遠耳中,即便,他心裏樹有堅冰,也都融化成了水。
“進來說吧。”
才踏進門,男人和女人的表情沒有輕鬆,反而,更加凝重了。
隔着一張書桌,兩人與寧文遠面對面坐着,西裝筆挺的男人立即從自己帶來的公文包裏拿出幾本法律方面的書。
其中還夾着幾頁紙,其中一份是一張複印件,一看標題,竟是蘇寅在看守所的筆錄。
拿着這些東西,蘇父對寧文遠道,“是這樣的,我們和孩子的律師談過,關於,他之前剪斷你腳踏車的剎車這件事,我們承認是這孩子任意妄爲,無法無天,我們爲人父母的也認同,他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
聽到這裏,寧文遠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他正偷偷地在觀察蘇寅的父母,兩人十指緊握,看得出來感覺甚篤,二人又是知書識理的人,給他的印象一點兒不壞。
“知道他犯下這個錯誤後,我們諮詢了律師,按照法律,他這是屬於故意傷害未遂,
按要求應該被拘留幾天,接受批評教育,以後每天到社區報道,義務參與相關勞動。
本來,我們已經給他做了休學一年,在家好好讓他反省的準備。
結果,那天我們準備去警局把他接回家,沒想到他們說,這孩子的問題升了級,會按照故意殺人未遂的罪名對他進行控告,如果罪名成立,可能判處3-10年的有期徒刑。”
“什麼?判刑?”寧文遠吃了一驚,“怎麼會這麼嚴重?”
他突然意識到了,蘇父開始說的故意傷害未遂與故意殺人未遂的重大區別。
見寧文遠很是喫驚,蘇父立即翻開手邊的法律書籍,顫抖地指出其中幾條,對寧文遠道:
“我承認我兒子的所做所爲是想讓你受傷,但被說是故意殺人,我們就有些沉不住了,
蘇寅也才18歲,我作爲他的父母,確實有些私心,他還這麼年輕,我真的不希望,因爲這件事,毀了他一輩子。”
蘇父說到這裏,蘇母已經泣不成聲,抹了抹臉上不斷滴落的淚水,蘇母終於開口道:
“文遠,我這樣叫你好嗎?”
女人帶着哭腔的聲音,聽得寧文遠心裏發酸,連忙點頭,並遞上紙巾。
“謝謝,”蘇母接過紙巾,抹乾淨了臉上的淚,用顫抖地聲音道,“關於我兒子……”
又是一陣哽咽,但在場的人,都不忍打斷她的說話。
“雖然叛逆,但~真的不是一個壞孩子。”
“話雖如此,但,我又能做什麼呢?”寧文遠道,“其實我跟他接觸得不多,他好像也是因爲誤會纔對我有了敵意,現在的情況,我們都不希望看到,其實,我早就不怪他了,我跟他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能幫的,我會盡力幫,只要不違揹我的原則。”
聽到寧文遠說出一番話,蘇父和蘇母好像愣了片刻,隨後,蘇父才又從兜裏掏出一封信,遞給寧文遠。
“這是蘇寅讓我們轉交給我的,麻煩你花點時間看看。”
信一展開,洋洋灑灑3篇鋼筆字手寫的內容,全是蘇寅寫給寧文遠的。
內容細緻描寫了蘇寅與寧文遠之間產生矛盾的起因、經過,充滿了對寧文遠的歉疚,並希望寧文遠再給他一次機會。
最後,還附上了一張《諒解書》。
耐心等待着寧文遠把信看完,蘇母指着那一頁諒解書道,“文遠,我兒子寫的內容,你也看過了,全都屬實吧。”
“是的。”寧文遠放下信紙,沉沉呼出一口氣看向蘇母,“你們是想讓我在這兒上面簽字,是吧?”
蘇父與蘇母立即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好吧。”
寧文遠拿出筆,正要在紙上籤下自己的名字,突然,寢室門外傳來溫浩的聲音。
“不、文遠,你不能籤。”
寢室裏的三人,齊齊看向門口,溫浩氣喘吁吁地趕了回來,一把就奪過了寧文遠手上的筆。
“這個諒解書,你不能籤。”
“可是……”
寧文遠沒料到溫浩的態度會這麼強硬。
對於蘇寅,他並不是一點不生氣,只是覺得,蘇寅對他做的這件事,雖然可惡,但還真談不上十惡不赦。
而且,這量刑也確實過重了些,反正,與人方便就是與自己方便,簽下這諒解書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何樂而不爲。
然而,沒料到,溫浩非常堅決,還將蘇寅的父母請出了他們的寢室。
“你……”蘇寅的父母看着溫浩,氣得全身都在顫抖,忍了又忍。
最後,把名片留下,道,“文遠,等你考慮清楚了,給我打電話吧,我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