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家庭藏着各種姿態,幸福的家庭卻有着相似的溫度。

    對於孩子來說,幸福的標準是什麼,在家裏爸爸媽媽疼,在學校老師同學喜歡,這就很好,這就是幸福。

    幸福那麼簡單,易得也易被打碎。

    十歲之前,程丞無疑是幸福的。爸媽是知識分子,都是清舟大學的教授。媽媽全珺教經濟,爸爸程水堯教歷史,四位祖輩都是事業單位退下來的幹部,他是家裏的獨苗,集所有寵愛於一身。

    他啓蒙早,又勤奮,成績在學校始終前三名。

    如果三歲看老,那他以後的人生註定是一帆風順,不說最終究竟有多優秀,至少不會平庸。

    十歲之前,老天爺可能是打盹了,給了他常人沒有的幸運。突然,一聲炸雷,老天爺被炸醒,好運戛然終止,從此他的人生開始跌宕起伏。

    先是程水堯工作出紕漏,被學校停薪留職,接着四位祖輩想辦法疏通被牽連,險些波及到他們的養老問題。

    一大家子都是想得開的人,既然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有知識傍身走到哪裏都有飯喫。

    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程水堯自離開清舟大學後,去任何學校應聘都被婉拒,拒絕的理由千奇百怪,反正就是各種“對不起,你沒被錄取”。

    好吧,既然你們都不要我,那我創業總可以吧。他是教書匠,自然要做自己最擅長的,可培訓機構還沒開業就被查封,理由是資質不合格。

    忍了,轉行總行了吧,盤了一個店面賣水果,卻隔三差五的有人來店裏查,搞得人心惶惶。

    一家人這才反應了過來,肯定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很大很大的人物。

    就在大家極力爲程水堯發愁時,一天,從來不喝酒的他卻因爲醉酒發生重大交通事故,與一輛貨車迎面相撞,他與貨車司機雙雙殞命。

    程水堯去世一個月,程丞每天晚上做夢都能夢見他,夢裏一直喊着求着爸爸不要走,醒來枕巾每每溼透。

    全珺和程水堯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後又共同生活了那麼些年,感情可以說刻入骨血。

    她不但每晚夢見程水堯,甚至幾度想隨了他去,每次都是到最後一步想到還有兒子,不能莽撞。

    那一個月裏,她的精神出現了很混亂的情況,總是自言自語的對着牆壁說話,有時候又突然大笑起來,反正離瘋差不遠了。學校體諒她,給了她長假,讓她在家裏好好休息。

    程水堯去世兩個月後,家裏終於有了點歡聲笑語。程丞夢見程水堯的次數少了,他的狀態正在一點一點恢復,相信不久,他會變得和以前一樣自信大方。

    全珺重新回到學校上課,她把悲傷深深的埋了起來,時時告訴自己,她還有孩子要照顧,她不能倒下,她要連帶着程水堯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她要好好培養他們的孩子,百年之後,她要驕傲的告訴程水堯:“你看,我們的孩子不賴吧。”

    傷痛遠沒有就此打住,它不是消失了,只是暫時躲了起來,如今,它要現世了。

    那天,放學了很久,全珺都沒來接程丞。程丞已經十歲,其實他早就能獨自回家,只是全珺對他不放心,所以早送晚接。

    程丞等了一會兒就沒再繼續等,他沿着回家的路快步朝家走。

    一路上,他心裏很是不安,不是擔心有人突然出來把他拐走,而是擔心全珺出了什麼事。

    全珺是一個很守時的人,接他放學的時候,從來不會遲到。以前他出校門的第一眼,總能在人羣裏看到那個溫柔的對着他笑的媽媽。

    程丞忐忑了一路,祈禱了一路,終於回到家,可家裏卻沒有全珺,而往常這個時間全珺早已經下班了。

    他拿起座機給全珺打電話,剛開始沒人接,他再打,電話接通了,他急促的說道:“媽媽,你怎麼還不回來,我放學了。”

    電話那頭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可就是沒人說話,他又問了一遍,還是沒人說話。

    就在他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時候,那頭傳來全珺低低的聲音,像是感冒了一樣,嗓子是啞的,還帶着喘,她說:“丞丞,你先自己寫作業,媽媽這邊有點事沒忙完,忙完給你帶披薩回去喫。”

    聽到全珺聲音的那一刻,程丞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墜,他好害怕,他怕自己成了孤兒,他抖着嘴脣應她:“媽媽,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開車哈。”

    掛了電話後,他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眼淚,幸好,幸好,媽媽還好好的。

    他提着書包乖乖的去自己的房間寫作業,寫一會瞄一眼時間,想着等會和媽媽一起喫美味的披薩。

    全珺那天回來的真晚。程丞寫完作業,打開電視,邊看邊等媽媽,左等右等,全珺還是沒有回來。

    今天下午有一節體育課,課上老師教投籃,下課他又喜歡和同桌在教室裏瘋,現在他的胃裏早沒有任何可以消化的東西。

    去櫃子裏翻出兩個麪包就着水吃了下去,肚子好受了些,全珺還沒有回來。

    後來,程丞在沙發上等的睡着了,全珺提着披薩纔回來。

    程丞睡得並不踏實,全珺坐到他身邊摸他臉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睛。

    “媽媽。”

    全珺的臉色很不好,脣白得沒有一點血色,脖子有掐痕,只是十歲的程丞沒有注意到那些,他沉浸在媽媽回來的喜悅裏,他的所有注意力被剛出爐的披薩吸引住了。

    後來,彷彿一切都很相似,沒有什麼不同,再說,一個成人想在孩子面前有心隱藏,十歲的孩子能發現什麼呢。

    直到,程丞十歲生日那天。

    那天,剛好是星期天。四位長輩早早的就來了,給程丞帶來了他們的心意。

    孩子是最期待過生日的,程丞也不例外,那天他還邀請了幾個玩得好的同學去家裏。

    全珺當然也高興,從早上起就一直在廚房裏忙着,臨近中午,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她接了一個電話,然後整個人就像失了魂一樣,眼神變得複雜,有恨,有悔,有絕望。

    她草草的把廚房交給婆婆,去跟程丞道歉:“丞丞,對不起哈,媽媽臨時有事要去處理,不能陪你喫生日蛋糕了,你留點給媽媽,媽媽晚上回來再喫好不好?”

    那天的程丞也許是發覺了什麼,一改平時的乖巧懂事,說什麼都不讓全珺離開,爲了留住全珺,他不惜在同學面前嚎啕大哭。

    全珺實在沒有沒有辦法,只好留下來安撫程丞。

    程丞很高興,開心的和同學們抱成一團。

    喫完中飯,四位老人回去,因爲今天日子特殊,全珺允許程丞跟着同學去樓下的遊戲廳玩一個小時。她獨自在家裏收拾。

    一個小時後,程丞回來了。那一天,他幼小的心靈遭受了重創,知道了原來童話真的沒有騙人,世界上是真的存在魔鬼的。

    那是一副怎樣的畫面,很多年,很多年,這個畫面一直在程丞的腦子裏揮之不去,時不時的出來冒個頭,提醒他,報仇,報仇,他要他死。

    他要他死。

    他要他死。

    憤怒的臉扭曲成暴怒的獅子,稚氣未脫的臉燃起火來格外地可怖,如同優雅的貓忽然尖叫着露出尖利的牙齒。

    眉毛擰到一起,眼睛裏迸出一道道刀一般鋒利的光,大聲叫着:“我殺了你。”

    全珺四仰八躺的被綁在牀上,□□,身上是數不清的鞭痕,一張臉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她的身上還有一個人匍|匐在上面。

    地上有一根帶血的鞭子隨意丟棄在一邊,聽到尖叫聲,牀上的倆人齊齊看過來。男人有雙沉斂幽深的眼眸,視線相撞,裏面冷冽嘲諷之意一清二楚。

    全珺突然像死屍活了過來,嘶啞着嗓子喊:“快走,快……”

    “走”字被那男人一耳光扇回了肚子裏。

    “聒噪!”

    程丞衝到廚房,拿起菜刀衝回臥室,對着正在穿衣服的男人砍去。

    男人大手一伸,一轉,程丞的手瞬間痛得失去知覺,菜刀漠然落地。

    “以後再敢忤逆,我就讓你兒子天天看真人漫畫。”

    男人的興致已經被打斷,沒有看孤兒寡母哭泣的興趣,他走到程丞面前,一腳踩在他的臉上,碾了幾下,轉頭對着全珺說:“記住了嗎?”

    全珺已經快要悲憤、氣絕身亡,她用力的掙着繩索,手腳全磨出了血,可就是解不開,解不開,她只能聽話,順從的回答他:“記住了,我聽話。”

    男人大搖大擺的走了,他的脊背看起來好偉岸,頭揚得特別高,好像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他藐視着腳下的一切。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