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倆依偎在一起抱頭痛哭,程丞哆嗦着說:“媽媽,我們去報警吧。”

    全珺親着程丞的頭頂,眼淚無聲的藏進他的頭髮裏,啞着嗓子哀怨的說:“沒用的,媽媽試過了,沒有用。”

    程丞擡頭看她,不忍看她那張面目全非的臉,又低下頭去,聲音裏藏着殺氣:“從今天開始,我好好鍛鍊身體,我要快點變強壯,下次,下次,我一定能殺了他。”

    全珺突然變得兇惡起來,厲聲喝到:“不要再說這個字,也不可以有這個念頭,聽到沒有?”

    程丞不回答,只震驚的看着她。

    全珺開始打程丞,一巴掌一巴掌的扇在他的屁股上:“聽到沒有,說話,我問你聽到沒有?”

    程丞不懂,爲什麼那個男人這樣對他們,他們不能報警,媽媽還不能讓他起殺念。爲什麼,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他就不能回答全珺的話,所以,任全珺打着,他始終不吭聲。

    他恨死那個男人了,他恨不能現在就拿刀讓他死無全屍。

    後來,全珺打累了,繼續抱着程丞哭,她把頭埋在程丞的肩上,低聲喃喃:“聽媽媽的話,不可以那樣,知道嗎?媽媽沒事,只要你好好的,媽媽沒關係。”

    那天之後,生活又歸於平靜。但程丞每天依然提心吊膽,他真的開始努力鍛鍊身體。

    體育課上,他永遠是最興奮的那一個,他還給自己定了一個鍛鍊的計劃表,早上提前一個小時起牀,在陽臺蹦蹦跳跳,晚上做完作業,一邊看書一邊做平板支撐。

    日子如流水的過着,全珺經常不回來,不回來的夜晚她會提前給公婆打電話,讓他們來陪程丞。

    程丞表面上看起來無波無瀾,但內心的恨愈發的膨脹,他再不是好糊弄的小屁孩,他會留心觀察。

    喫飯的時候,他會裝作不經意間的樣子,看全珺的脖頸,借給全珺按摩的便利,他會偷偷翻開她的衣服查看。

    全珺的身體大多時候沒有嚇人的痕跡,一旦有,那就是觸目驚心。

    每當程丞偷看到那些駭人的傷痕時,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控制自己不發作,可到了晚上,他會在自己房裏,拿刀片一刀刀割在手臂上。

    他要記住那種痛,他想以這種方式減少一點全珺的痛,他想要提醒自己,那個人,必須死。

    只是,時間過得怎麼這麼慢,每一天,活在人間卻像在地獄。

    只是,他爲什麼不能得到一瓶神藥,讓他瞬間變得高大,變成能保護媽媽的大男人。

    時間爺爺,求您走快點好嗎,讓我快點長大吧,讓我除掉惡魔,讓我媽媽不再受折磨。

    每一天,睡前的祈禱就是這個,可第二天早上,他的祈禱總是沒有被上帝聽到,他總在失望,他一直在受煎熬。

    十二歲的其中一天,當再次看到全珺滿身傷痕的時候,程丞終是爆發了。

    次日,他像平常一樣在全珺的注視下進了學校。學校中午提供午餐,當然也有不放心的家長來把孩子接回去喫然後再送回來的。

    程丞報了午餐,所以中午,他只需在教室喫完午餐,休息會兒,下午接着上課就行。

    中午時間,學校大門是開放的,可以隨意進出。

    程丞喫完午餐,大大方方的出了校門,他先去五金店買了一把水果刀,他的個子偏高,出校門的時候還特意把衛衣的帽子戴上了,所以五金店的老闆並沒有遲疑的把刀賣給了他。

    然後,他打車去了風華里。這是他跟蹤全珺幾次後才探到的地方,是那個男人特意爲全珺準備的地方。

    鑰匙他早配好了,是從全珺那裏偷去配的。

    在樓道里,程丞碰到一個老頭,住對門的,那老頭有點神神叨叨,見到程丞就拉住他,說:“小朋友,做事要三思而後行,不可莽撞。”

    程丞畢竟還是個孩子,雖極力壓制,可他的緊張也是實實在在的,衣服下的身子早就抖成了篩子。

    被老頭這麼一說,更緊張了,以爲被看穿,慌亂甩開老頭的手,說:“神經病。”趕快掏出鑰匙扭門進去了。

    老頭在門外直搖頭:“孽緣啊,真是孽緣。”

    進到房裏,程丞一時挪不動腳,腳像灌了鉛一樣,整個身子沉得千斤重。

    這哪是什麼住所,這根本就是……

    大白天的,房間裏亮着燈,可能是昨天忘記關了。牆角有一臺立着的電視,接着是一張很大的雙人牀,被單聚集成一團,非常凌亂。接着就是鞭子、鎖鏈、椅子……

    房間很大,只有客廳有些傢俱,其餘四個房間全是空的。窗簾全部緊閉,活像一個密不透風的簡易籠子。

    冷靜了一會兒後,他藏在門後面,手裏握着那柄水果刀,耐心的等那個男人進來。

    昨晚趁全珺睡着後,他偷偷溜進房,用全珺的手機給那個男人發了條消息,然後把信息刪了,手機放回原處。

    ——中午我等你。

    那個男人在全珺手機裏的備註是“仉”,之所以確定是那個男人,因爲手機裏存有很多那個男人發給全珺的消息。

    不知道爲什麼,那些信息全珺全留着,全珺回的很少,基本都是那個男人在自言自語。

    那些信息程丞都看了,越看越恨,越恨就越想殺了那個畜牲。

    他沒有把握,不知道那個男人會不會來,所以等待的過程他異常緊張,精神高度集中,耳朵緊貼着門聽外面的動靜。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門外有聲響,接着有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

    慢慢的,門開了,一隻皮鞋進入視線。

    就是此刻,程丞衝上去,他的身形只到男人的下巴,跳起來,用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下一秒,刀迅速沒入男人的胸口,鮮血噴薄而出,接着第二刀,再接着,一個人影衝了過來把程丞拉開,抱住了。

    抱住程丞的是全珺,在程丞刺入第一刀時她已經嚇傻了,第二刀時已經看清楚背後的人是他,衝上來阻止了接下來的刺殺。

    男人掙扎的倒在血泊裏,想摸手機打電話,被程丞一腳把手機踢飛了。

    全珺卻拿出手機撥120,程丞快要急瘋了,大聲喊道:“媽媽,不要打,我們會死的。”

    情況緊急,再耽誤下去程丞就完蛋了,如果這樣,她以後怎麼去見程水堯。

    全珺沒理會程丞,一手拉着程丞不讓他動,毅然的單手撥出了電話,電話打完,她抱住程丞的頭,說:“丞丞,聽媽媽的,快回學校,這裏媽媽來處理。你今天只在學校上課,哪裏也沒有去,今天的事沒有發生。”

    程丞後知後覺的咂摸出味來,他犯罪了。

    年少的他害怕了起來,電視裏說,殺人要被槍斃,他不怕死,爲了媽媽,他不怕死,可是,被槍斃是不是很疼,會不會一槍下來頭都沒了。

    他想要永遠和媽媽在一起,孩子和媽媽在一起這不是簡單正常的事嗎,爲什麼此刻卻變得那麼難。

    如果他走了,媽媽是不是會代替他被槍斃?

    救護車來之前,程丞最終被全珺哄着答應了回學校,全珺說:“丞丞乖,這個人不會死,媽媽不會有事的,你爸爸在天上會保佑我們的。”

    程丞走的時候,上身沒有穿衣服,赤着走的,他的上衣染了血,丟棄在廁所的垃圾桶裏。全珺給了他錢,讓他隨便找家店買件襯衣穿上再去學校。

    他很怕,怕從此再也見不到全珺,一步三回頭,含着眼淚走了。

    前腳剛把人送進醫院,後腳全珺就被警察帶走問話。

    “什麼情況,說說吧。”審訊的是一名女警,年齡和全珺差不多,接到報警後他們一行人去現場看過,大致在心裏有了數,料想女方應該是受害的一方,所以語氣並沒有那麼嚴厲,反而帶着憐憫。

    全珺直接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此時正值春末夏初,內裏穿着短袖,看着她的一雙手臂,女警深吸了一口氣,等着全珺接下來的講述。

    全珺的皮膚白皙,雙臂本應該渾圓,如藕節,此刻卻是瘢痕交錯,新傷疊着舊傷,讓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她低垂着頭,只盯着地上的瓷磚,開始大致的概括,她說:“我的丈夫在半年前去世,他去世後,我們孤兒寡母就開始招人欺負。對方是有家室的人,我不想做不道德的事,更是討厭他,所以,我死活不願意。我一反抗就被捱打,實在忍不了了,就想殺了他。”

    女警非常同情全珺的遭遇,但對她這種行爲卻是不贊同,她嘆氣,惋惜的說道:“我猜想也是這樣,可是你的自救方式是錯的。這個世界它是有法律的,有公正的,我們遇到事第一想到的應該是用法律的武器去保護自己,而不是和他人同歸於盡。這種行爲真是愚蠢至極。”

    全珺不說話,低垂着頭,良久,才問:“我會判多少年?”

    女警把做好的筆錄重新看了一遍,回答她:“這要看對方的態度。好了,就這樣,先委屈在這裏待幾天,等那邊情況穩定下來了再審。放心,我們會根據你的情況酌情處理。”

    說完,她合上筆記本就要出去,全珺叫住她,說:“我家裏還有一個孩子,能不能讓我打個電話通知老人先過去照顧他?”

    女警點頭,帶全珺去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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