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母又用這個辦法佔了上風,得意地看向圍觀的人羣,然後忽然僵住。

    四周的人看向駱母的眼神,也是同樣的不加掩飾的嫌惡和鄙夷。

    他們像是在看最離譜、最叫人作嘔的小丑。既覺得匪夷所思不可理喻,又生怕沾上哪怕一點,連路過都要側身避開。

    然後駱母才終於逐漸意識到,她和駱橙在吵的是什麼

    她和駱橙能吵什麼她們最憎惡、最痛恨對方的事,讓她們落到今天這個境地的事。

    一個妹妹是怎麼做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怎麼跟着家人折磨救了自己的哥哥,怎麼爲了進劇組死皮賴臉地去纏已經對她徹底失望的兄長,怎麼在這種時候依然消費亡兄,甚至靠着這個進了劇組。

    一個母親是怎麼因爲賭氣弄丟了兩個孩子,是怎麼因爲恐懼承認這件事而說謊、裝瘋賣傻、癔癔症症,怎麼把那個找回來的孩子逼走來圓自己的謊,怎麼在得知那個孩子的死訊的時候竟然笑得出來。

    "都是殺人兇手。"有人冷嘲熱諷,"就別比誰手上的血更多了吧"

    越來越多的人低聲議論,然後皺着眉擡頭。那些嘲諷聲、指責和辱罵聲終於變成網落下來。靠謊言搖搖欲墜維持了十六年的假象終於徹底崩塌,駱母站在數不清的厭惡至極的眼睛裏,最後那些眼睛變成任霜梅。

    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看向她的眼神終於從失望費解,變成從沒有過的陌生。那甚至不是種看向同類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披着人皮的光鮮亮麗的怪物。

    圍着的人甚至已經聽不下去,陸陸續續轉身離開,最後只剩下她們還站在原地。

    ‘:

    駱橙忽然想起了什麼,她手忙腳亂地翻出手機,又因爲哆嗦得太厲害把手機掉在了地上。

    她什麼都顧不上,撲下牀撿了幾次才把手機撿起來,點開直播,然後在一瞬間墜進最漆黑的冰窖。

    "這回你母親的確神志失常了。"

    荀臻說∶"我的人找到她,她正在街上晃盪,指着每個人沒完沒了地說你們罵我,你們全都罵我。"

    駱橙握着手機,眼睛還木然地盯着直播間裏那些飛速冒出來的評論。

    她聽得見荀臻說的話,也知道荀臻在說什麼。

    駱母大概不會從這一天逃出去了。她會一直活在無數雙厭惡至極的眼睛裏。

    這是她最恐懼的事,什麼都不如這種事更令她恐懼。她甚至不是真的在乎簡懷逸,就連簡懷逸也只是她表演母愛的道具……

    駱橙忽然想到了什麼,悚然擡頭,看向荀臻。

    "是我告訴你母親你在這的。"荀臻點了點頭,"交換條件,是她把簡懷逸的犯罪證據給警方

    簡懷逸從一開始就對駱家沒有半點感情,所以做的那些事掃尾也都很乾淨。會被抓住的把柄,都是因爲在商業上的手腕不足,不如駱鈞和任塵白那種從小被培養的繼承人。

    這些把柄可以讓簡懷逸被駱家懷疑、驅逐甚至是報復清算,可要想把人送進監獄,付出更嚴重的代價,卻還不夠。

    駱母幫簡懷逸做的,可不僅僅是換一兩次禮物、騙駱父某個獎項是簡懷逸拿的那麼簡單。

    駱橙的喉嚨動了動,她喫力地喘了口氣,艱難出聲∶"你……你怎麼說服她的她畢竟和簡-

    荀臻打斷她∶"你們家的人需要說服嗎"

    駱橙像是被一條無形的鞭子抽在脊背上,身體狠狠痙攣了下,臉色慘白。

    "我只是告訴她。"

    荀臻說∶"簡懷逸發現駱家垮了,就跑了,不要她了。"

    就這樣。

    荀臻攤了下手,看着僵坐在地上的駱橙。

    駱橙的身體慢慢癱軟下來。

    她的意識一片空白,隔了很久,才聽見荀臻問她∶"駱橙,你是不是從來都不覺得,你是個極度自私、極度冷血和懦弱、只以自我爲中心的人"

    這些指控駱橙已經聽多了,這時候反倒麻木,生硬地轉動眼睛,把直播間給他看∶"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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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不能關閉的、讓她道歉道過癮的直播間,按照簡懷逸證她簽下的合同,她什麼都反抗不了。

    駱橙已經唸了很多評論,她張了張嘴,要念給荀臻聽,卻被後者打斷。

    荀臻看着她的眼睛,神色隱隱嘲諷∶"你在想,駱枳爲什麼要死呢。"

    駱橙的脊背又狠狠痙攣,驚恐地盯着他。

    "駱枳爲什麼要死呢爲什麼不活下來,這樣就能對所有人說他原諒你了。"

    荀臻慢慢地說∶"要是從一開始就沒有駱枳這個人多好啊,或者駱枳不再回來,這樣什麼都不會發生。"

    駱橙儒硬地不斷搖頭,速度越來越快。

    她幾乎是瘋狂地往死裏搖着頭,那樣無措和慌亂的搖頭裏甚至帶有某種強烈的恐懼∶"不,我沒這麼想,我怎麼會這麼想我不可能—

    "駱橙。"荀臻問,"那天駱熾病危,你爲什麼不和別人說"

    駱橙死死抱住頭。

    荀臻拿過藥箱打開,從裏面取出了支針劑。

    駱橙的瞳孔瞬間收縮∶"這是什麼!"

    她見過荀臻給駱母用藥,那藥可怕極了,駱母果然因爲那個藥說了實話,現在輪到她了,她一定沒法抵抗,她不可能逃得掉…

    "讓你相信我說的話的藥。"

    荀臻把生理鹽水注射進她的手臂∶"沒有駱熾,也沒有駱枳,世上沒這個人。"

    荀臻說∶"你四歲被拐走,現在過了十六年

    駱橙的身體已經因爲極度慌亂完全癱軟。她大口喘息着,劇組場景復現時那種足以讓她窒息的恐懼又來了。

    "有……有,你騙我,我有二哥!"駱橙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我二哥救了我!是他救了我!"

    荀臻聳了下肩∶"好吧,你二哥救了你,但他爲了救你送了命。"

    "他再也沒回來,你有了新的二哥。"

    荀臻說∶"你十八歲那年,你那個新的二哥眶你簽了份合同,讓你做了債務人,你因爲害怕不敢和家裏說,但你沒想到追債的人那麼兇。"

    駱橙死命搖頭∶"我二哥回來了!簡懷逸不是我二哥……不是他!"

    她太畏懼所謂的"藥",生怕自己掉進荀臻描述的那個世界裏,不顧一切地反駁着荀臻的話∶"我二哥幫我揍簡懷逸了,還和家裏人說了,家裏沒人聽沒人信,二哥說以後他來教我!"

    "好吧。"荀臻說,"但你二哥教不了你,因爲你覺得他是壞人,從不聽他的。"

    "你二哥被誣陷網暴,離開了這裏。"

    荀臻慢慢地說∶"簡懷逸接手了那個公司,把你簽下來做了藝人,公司遇到了困難…

    這段記憶已經不僅僅是模擬,也完全不久遠——駱橙絕望地睜大了眼睛。陌生的酒店房間,隱約眼熟的擺設,昏暗的燈光和看不清的人影。

    駱橙的意識已經開始一陣陣模糊。她不清楚這是因爲呼吸太過急促和精神高度緊張,只是被極端的恐懼越來越抓住心神∶"不可能,我二哥不會因爲網暴就走,我二哥那麼厲害,他留了人來救我,他—

    駱橙的話驟然卡在喉嚨裏,她癱在地上,不停地冒汗。

    "那麼。"荀臻在她面前蹲下來,聲音輕得像耳語,"他是因爲什麼走的"

    駱橙發不出聲音。

    "你二哥那麼厲害。"

    荀臻說∶"如果沒有你,駱熾會有一個非常完美的人生。"

    "他不會被綁走,不會受傷,不會有人來搶他的身份和名字。

    "他會比你們所有人都出色。他早晚會掙脫你們這一家人,走到你們連仰望都看不見的地方。

    "他會被數不清的人看見,被數不清的人喜歡。"

    "駱橙。"荀臻看着她,"你是不是從來都不覺得。"

    駱橙的瞳孔慢慢收縮。

    在直播間裏已經重複了不知多少遍、重複到幾乎麻木的內容,被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釘進她耳朵裏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吵,她忽然聽見另外一句話。

    "小妹。"那個聲音好奇地問她,"你知道我差一點死了,所以第一反應是恨我,來質問我別有用心、自導自演嗎"

    非要荀臻把最後的皮也揭開,才逼着她看到這件事。

    虛僞荒唐的道歉,令人作嘔的後悔。

    和她的那個母親一樣,她在表演給人看,她依然在心裏責怪駱熾。因爲每次都會來的二哥,這次不來救她。

    "非要躲在劇組,是嗎"荀臻說,"不敢出去,怕被人戳着脊樑骨罵兇手。"

    "受不了情景模擬,當事人也很抗拒你,我去幫你和龔導演說。"荀臻說∶"本色出演,演那位駱夫人吧。"

    駱橙的視線顫了顫。

    她直愣愣看着荀臻,乞求着搖頭。

    她會被釘進耳朵裏的聲音一直糾纏到死。

    "把他弄丟。"荀臻並不看她,走出房間,"他再不是你們的什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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