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與夫君共天下 >第5章 第5章
    商管事不在的日子,李善用就在織房與大家一起紡紗織布,好處是可以休息幾天,不用額外學東西,壞處是喫不到商管事的小竈,只能跟大家一起去飯堂用飯。

    掖庭官婢份例裏的飯菜,主食是萬年不變的粟飯,以糙米煮制而成,口感粗糲,難以下嚥;菜餚大多是各種醃菜,醃蘿蔔、醃蔓菁、幹葵菜,常年不見新鮮青菜和葷菜,偶爾上一道藿羹就算好菜了,來晚一點兒都搶不到。

    其實,國中物產豐饒,近年來又國泰民安、國庫充盈,好些的飯菜完全供應得起,在掖庭供職的普通宮女喫的就是稻米飯,頓頓有鮮蔬,隔天有一次葷菜。唯有官婢,幹着最辛苦的差事,喫着最差的食物——還是那句話,奴婢賤人,律比畜產,怎麼配喫人的飯菜呢。

    李善用剛進掖庭的時候,第一餐壓根就沒能嚥下去,餓得實在受不住才勉強吃了一碗,回去就全吐了,胃疼了一整夜,第二天還暈倒在了機杼邊,六歲孩子的小小身軀蜷縮在地上,看着特別可憐。

    衆人都怕事不敢管,多虧商管事將她從地上抱起來,帶回自己的房間,又是推拿又是按摩地救治到半夜,才漸漸地好了。

    後來,商管事將李善用收爲弟子,命她從此只和自己一道用飯,不必再去公用的飯堂。商管事用的是司制司特撥的份例,飯菜比飯堂精細百倍,小女孩胃口小,每頓撥出一口飯、幾筷子菜,就夠這孩子喫的了。

    這些年下來,多虧商管事照顧,李善用才能得飽飯喫。可是,商管事去司制司期間,她的份例不會再往掖庭送,李善用只得靠一天兩頓粗糲的粟飯勉強填肚子,半飢半飽地混日子。商管事一年裏少說也有三四個月在司制司,因此李善用還是比普通同齡的孩子瘦小。

    用過哺食之後,大家繼續幹活,陸陸續續地有人完成了今日功程,離開織房回去休息。李善用記着商管事交待給羅姨煎藥的事,也加快速度趕完功程,然後去商管事的小廚房將抽空熬好的藥又熱了一下,倒進碗裏,拿食盒裝着送到了羅姨的住處。

    羅姨雖然比商管事年紀更長、資歷更深,但並沒有什麼像樣的職務,因此與李善用他們一樣,住的是十人一間的大通鋪。夜色漸濃,同屋人大多已經回來,有的在閒聊,有的在洗漱,有的已經安寢,李善用找了一圈,沒見羅姨的身影,打聽之下才知道,羅姨還在織房沒有回來。

    李善用皺起了眉,羅姨的風寒遲遲未愈,本就被多年辛苦勞作掏空的身子越發虧虛下來,如今好生將養還來不及,怎的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她轉身離開,提着食盒又去了織房。

    一進織房,孤獨迴響的機杼之聲便傳入耳中,李善用循聲走去一看,果然便是羅姨。羅姨一向是速度最快的,可自從染了病,氣力不濟,每日功程完成得很是喫力。

    不過,商管事一直沒有爲她報減功程,因爲報減就必須報病,報病就必須挪出去。專給官婢養病的地方條件極差,往年挪出去的病患九死一生,極少有康復迴歸的。但凡還有一點辦法,商管事絕不肯讓羅姨挪出去。

    李善用站在暗處,看着羅姨幹一小會兒,便得停下來,捂着胸口喘息一陣子,稍稍恢復一些再繼續,幹不了一會兒便又得休息,難怪從早上到現在,今日的功程才只完成了一半。照這個速度,她要想做完功程,非得通宵做工纔行。真要這麼幹,身體還要不要了?商管事去司制司之前,可是交待過要好好照顧羅姨的。

    李善用看不下去了,走過去抓住了羅姨的手。

    這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被人攥住手腕,羅姨不禁嚇得一抖,待看到是李善用才鬆了口氣,笑罵道:“這丫頭!大半夜的幹什麼呢,嚇得我這一大跳。”說完這一句,忍不住捂着胸口咳了起來。

    李善用板着小臉兒嚴肅地說:“羅姨別幹了,跟我回去休息。”

    羅姨拉開她抓着自己的小手,搖頭道:“不行,我今天的功程還沒做完呢。”

    李善用說:“師父一貫的規矩,因病弱做不完功程的可以先欠着,等病好了再補齊。您做不完,告訴我一聲記到賬上就是了,難道我還會爲難您不成?”

    “若琰惜弱憐貧,是個慈心的,她當管事這幾年,織染院少死了不少官婢。若她在,我當然不會逞強。可是……”羅姨喘了幾口氣,嘆道,“她不是去司制司了麼,現在織染院是王管事代管,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無事還要故意生事。我這麼大個把柄落到她手裏,還不知要如何興風作浪呢。不如現在多辛苦些,大家乾淨。”

    “她也不是第一次代管織染院了,以前師父每次去司制司,掖庭丞也都是讓她代管,可重要的東西師父都交給掖庭丞保管了,她哪次生事成功了?不過就是個擺設罷了,您怕她做什麼?”

    羅姨搖頭:“以前是以前,現在要選新計史了,她少不了動心思。她要跟若琰爭計史,必得先從織染院下手,她咳咳咳……”

    “您別想那麼多,什麼都沒有您的身體重要,王管事要真的生事,有我對付呢。”李善用不由分說地打斷羅姨,“您快把藥喝了,回去好好休息,早點好起來纔是正理。師父臨走前可是說了,要是我沒把您照顧好,她回來饒不了我。”

    李善用把藥碗從食盒裏端出來,摸了摸還有幾分溫熱,便遞到羅姨手裏,催她趕緊喝。

    羅姨見李善用態度堅決,心想就算王管事真要生事,也未見得就挑上明天了,便接過藥碗把藥喝了,跟着李善用回房去休息。

    回到住處,李善用沒立刻便走,又幫羅姨打水梳洗,安置好枕頭被褥,一直服侍她上牀安寢才告辭。

    羅姨連連道謝,又囑咐她:“今天生受姑娘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李善用答應着,離開了羅姨的房間。此時,打過了二更許久,月亮也已經升得老高了。她沒回自己的房間睡覺,而是又回了織房。

    羅姨說得對,雖然師父從未將王管事當做對手,可王管事卻一直盯着她。如今計史出缺,王管事一定會趁着師父不在,想盡辦法興風作浪,挑織染院的錯處以攻擊師父。儘管看師父的意思,對計史之位已經有了七八分把握,可倘若王管事暗使詭計,未必不能把她踩下去。

    王管事自恃宮女身份,一向最愛欺辱官婢,要是讓她當上了計史,整個織染院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所以,既然羅姨身體不濟,做不完功程,那就得有人替她做完。哪怕熬個通宵不睡,也絕不能讓王管事抓到把柄。

    李善用把羅姨沒做完的材料搬到自己的織機上,繼續做了起來,機杼之聲重新在織房響起,這一響便響到了東方既白。

    到了後來,李善用已經困得睜不開眼,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瞌睡,雙手近乎無意識地動作。好不容易做完羅姨的功程,她草草收拾了一下,就搖搖晃晃地回房,顧不得洗漱,和衣倒在了大通鋪上自己的位置。

    昏昏沉沉地睡了沒多會兒,雲板就敲了起來,李善用倏地驚醒,滿眼都是鮮紅的血絲,渾身都覺痠痛無力。無奈強撐着起牀,用涼水洗臉醒了醒神,便跟着衆人一起又往織房,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待用朝食的雲板響起,織染院的衆人停下手上的活計,三三兩兩走到飯堂,卻見王管事帶着許多灑掃院的人擋在門口。

    織染院衆人不由停下腳步,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紛紛猜測這人又要生什麼事端。

    李善用左眼一跳,才說王管事要生事,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幸虧她昨夜拼着通宵不睡,替羅姨做完了功程,不然今天絕難善了。

    她心中稍定,上前一步,向王管事行禮:“見過王管事。我們正要用飯,不知管事有何見教?”

    王管事一言不發,冷冷盯着織染院衆人。陸續有人發現她的神色不對,議論之聲漸漸小了下來,直到整個庭院裏安靜得鴉雀無聲。

    灑掃院的人特特給王管事搬了把椅子來,她迎着衆人的目光坐了下來,揚聲說道:“掖庭是個有規矩的地方,織染院負責紡紗織布和印染,每人每日多少功程都有比限。”

    聽見“比限”二字,織染院的人齊齊變了臉色。

    比限,就是定下每人每日多少功程,之後定期追比,沒完成的人要受杖責,再立補齊功程的期限,如果到時候再完不成,就要再受杖責、再立比限,直到完成爲止。這就是掖庭的規矩。

    上頭不拿官婢當人看,定的比限很難完成,商管事沒來之前,織染院幾乎人人都曾因追比受過責,傷重不治丟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數。

    商管事主持織染院之後,教了他們新的織染技術,幹活的速度變快了,這才讓人人都能完成比限,後來她又允許病弱之人暫欠功程,待病癒後補齊。這樣一來,織染院已經有好幾年沒人因追比受過責罰了,連追比用的板子都不知丟到哪裏去了。

    王管事招了招手,便有人遞上一本冊子,李善用眼尖,認出那是記錄織染院衆人每日功程的冊子,臉色頓時變了。

    功程冊一式兩份,一份在織染院,由李善用暫時代師父保管,一份在林丞手中,如今爲什麼竟會出現在王管事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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