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昭昭出門時正巧落了些小雪,風颳過來,冷絲絲地往脖子裏鑽。

    正是十二月底,桂花已經凋完了,桂樹一片衰殘之象,唯有枝幹上盛着昨夜落下的厚厚一層積雪。

    在一片冷白又蕭瑟的景象中,她一眼瞧見了等在馬車邊的謝覽洲,今日是花燈節,他雖仍是一身素色,打着的紙傘卻漂亮地緊,偏巧是小姑娘們最偏愛的那種顏色。

    聽到身後的聲音,謝覽洲回過身來,正瞧見蘇昭昭那副縮脖子縮腦袋的模樣,於是快步走了過去,將傘打在她頭上,語氣略略含責怪,“幾個月不見,昭昭還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說罷,他伸手細心替她撣落肩上雪,又將一個精巧的手爐塞到了小姑娘手裏。

    她總是這般,天氣微微有些熱的時候已經熱的不行,天氣稍稍冷的時候又冷到日子難過。雖是大家小姐,偶爾手上還會生了凍瘡。

    蘇昭昭聽出謝覽洲語氣裏的意思,分明是一邊怪她不會照顧自己,另一邊還怪她數日不曾與他相見。於是她笑嘻嘻地捧着手爐轉移話題,“哥哥,這傘好好看。”

    她擡頭盯着紙傘瞧,一派天真之相,謝覽洲嘆了口氣,知道她故意裝傻充愣,便也不繼續說這個,反倒是將傘向她那兒偏,“只能用一次的小玩意兒,也只有花燈節能買着了,我原是想着,昭昭這樣的小姑娘定然是喜歡的。”

    自然是喜歡的。

    不止是蘇昭昭喜歡,京城中無論大家閨秀,亦或者是小門小戶中的姑娘,幾乎是人人手打着一柄這樣的傘,一眼擡頭望去,傘與傘都摩肩擦踵,底下的人倒是還僥倖隔出了些距離。

    此時不過卯時,天已完全黑透。那些樹梢枝頭都掛上了各式各樣的燈,五光十色,流光溢彩。沿街小販叫賣,空氣中四散開飯菜的香,人間煙火一頭撞進寂寂的冬日,京城大道也變得熱鬧起來。

    “公子,公子!”路邊鋪子的女子扯着喉嚨叫道,“請留步!”

    謝覽洲還未有什麼反應,蘇昭昭先警惕起來,她擡頭望了一眼那女子,見她滿臉羞紅,心中一陣慌,於是又將眼睛快速瞥了一眼謝覽洲,卻見他一個眼神都未曾給她,只是將頭偏了偏,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溫聲問着,“怎麼了?”

    還能怎麼!

    蘇昭昭強壓下心中那陣不舒服,只是她是個什麼心思都擺在臉上的主兒,再怎麼壓着還是能瞧出來她臭着張臉,沒剛纔那樣開心地東張西望。

    “你聽,可曾是有人叫你?”她不情不願地說。

    謝覽洲用手抵起她的下巴,端詳了兩下她那副小樣兒,忍不住笑道,“昭昭生氣了?若是你不願意,大可不必和我說,我也當做沒聽見,不理睬她好了。”

    “我,我怎會因爲這樣的小事生氣!”蘇昭昭禁不住他問,音調都欲蓋彌彰地揚了幾度,“你若是想答應她就答應她,我,我可未曾阻撓!”

    怎麼一下跳到答應去了?

    蘇昭昭咬了咬脣,自覺失言,大抵是因爲馬上要做的事情,心中一直想着念着,說話也總是漏嘴,她徒勞地將眼光別向他處,嘟嘟囔囔,“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有什麼話好說的呢”

    謝覽洲看她反應覺得有趣,忍不住又逗道,“昭昭當真不放在心上?”

    蘇昭昭聽出他話中的笑意,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看向面前的清俊面容,心中想着這樣的藍顏禍水,走着街上是要被女子青睞有加的,只是她未曾知曉,不過幾個月沒有到街上來,京都的民風就已經變得如此開放麼?還是說就是因爲花燈節,所以大家都已經撒開了性子麼?

    “我只是覺得,既然見你我已經在一柄傘下,她卻對你暗送秋波,可見其心不純,居心不良”蘇昭昭皺着眉控訴,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喫醋,擺在她如今的位置上說,喜歡誰不過是各憑本事,她也不過是其中一個悄悄喜歡着他的人罷了,其餘人若是喜歡,也可遞得帕子,若是看對了眼,更沒她的事

    “公子。”

    就在他們這廂糾糾纏纏的空隙中,那女子已經喚了他人看着鋪子,自己提着裙襬冒雪走了過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謝覽洲瞧,“公子可有婚配?”

    蘇昭昭感覺肺都要氣炸了,但這也不是她能夠說話的地方,於是皺着臉往謝覽洲身後縮,沒看見謝覽洲什麼表情,只聽他用對她一般的溫和嗓音答,“未曾。”

    未曾?未曾?

    蘇昭昭已經感覺到周圍有許許多多道窺探的視線落在了他們這邊,恐怕有些人按捺不住等到這個女子走就要涌上來了吧!可惡!怪只怪自己長得實在幼態,光是走在謝哥哥身邊都如同哥哥妹妹一般,完全想不到有其他什麼關係。不然雖是不能直說已有婚配,好歹她也是一位姑娘,拉她過來當個擋箭牌也是可以

    她正這般想着,胳膊突然被拉住,人也被謝覽洲從身後拖了出來,隨後耳邊響起謝覽洲的聲音,“但我已有心上人。”

    !!!

    蘇昭昭驚駭住了。

    不過十秒鐘後,她已經調整好了面部表情,昂首挺胸一幅容光煥發的模樣,以正宮的姿態宣誓主權道,“沒錯,是我。”

    那女子驚訝地微微瞪大了眼睛,隨後說出了蘇昭昭意料之內的那句話,“原來這位姑娘竟是公子的心上人麼,還以爲是這位公子的妹妹實在不好意思,小女子這廂打擾了。”

    她行了個禮,就要退下之際,眼睛落在這一對人身上,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又笑道,“這樣吧,今日花燈節,我又實在失禮,不如賠償二位來我小鋪子裏玩一玩,不收銀錢。”

    “玩什麼?”蘇昭昭一聽到玩就摩拳擦掌。

    女子笑道,“解籤。”

    ——

    一個竹做的筒遞到了蘇昭昭手中,裏邊擠滿了各種木頭籤子,蘇昭昭隨意晃了一圈,然後抽起一個遞到女子面前。

    女子瞧了瞧,有些納悶地道,“此籤無解。”

    “無解?!”蘇昭昭踮了踮腳,看了眼她剛剛抽的籤,問道,“爲什麼啊?”

    女子搖了搖頭,將那隻籤取了出來放在一邊,“姑娘重新抽一支吧。”

    蘇昭昭於是又將籤筒搖了搖,繼續抽了一支遞給她,“現在呢?現在怎麼樣?”

    女子接過籤再一瞧,看蘇昭昭的眼神變得有些疑惑起來,“怎麼會這樣,怎麼籤籤無解?”

    蘇昭昭看女子的眼神也疑惑起來,“你”

    你到底行不行啊?

    女子看出蘇昭昭眼神中的懷疑,連忙解釋道,“不瞞姑娘,我今日雖然於此處擺個小鋪子,從前也是正模正經學過的,解過的籤沒有幾千也有幾百支了,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那怎麼辦?我再抽一下你看看?”蘇昭昭眨着眼睛問道。

    “籤不可多抽,否則就是逆天而行,損運勢。”女子道,“這籤待我回去問過我的師傅,若我們有緣,將來還有相見之時,我再將我師傅所言告知你。”

    “罷了,若是無解之事也不必強求。”蘇昭昭鬱悶地皺着臉,於是扯着身邊人的袖子四處搖,“哥哥,你來試試。”

    一直沉默着旁觀的謝覽洲聞言隨意從籤筒中抽了一支,女子拿過來一瞧,面色變得有些爲難。她並未直說,只是遞給了謝覽洲一個紙條。

    謝覽洲接過來看了,莫名覺得有些不舒服,於是眉頭皺了皺,道了聲謝就拉着小姑娘走。

    可身邊的小姑娘實在是個求知慾旺盛的,他不告訴她,她便一直鬧着要知道。謝覽洲緩過心頭那一陣不對勁的感覺,仔細想想又覺得沒什麼,便將那紙條給她看了。

    蘇昭昭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並排寫着兩句話。

    “心有慼慼意”

    “永結同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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