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冷輝驚夢知是刀 >第三章 青玉現
    魑魚之龐大,兩年前還是懵懵懂懂的小秋已然聽李拓描述過了,可當真被他在這意料之外的茫茫雨夜中親眼見到,還是駭得他驚脫了下巴。

    但見飄遊在高空的魑魚正肆意妄爲地划着圈,貼合於兩側的腹鰭驀地伸展蔓延,頃刻間就蓋住了四五丈的黑夜。鰭翼掄擺得蒼勁有力,好似荒蕪地的獵鷹支開羽翼,幾次撲扇都分外凌厲,旋即就把不知是雨水還是湖水的珠花甩盪出去,儼如箭矢一般帶着貫透的勁力,再次把一棵棵鄰岸生長的楊柳摧殘得或是折腰、或是塌去。遊弋過後,它便用鱗甲櫛比鋪滿的白腹在至高處做了一個翻腰打挺,拱出的弧度恰似烏雲外的銀鉤月影,繼而龐然的身子重新遙指大地,生長着森獰怪角的腦袋冷酷無情地將依舊破着窟窿的白謐湖鎖定,血盆大口呲張得傾盡全力,裸露出參差錯落的尖銳獠牙,無法無天地向着湖底紮下去!

    古人曾說魑魚正是閻羅不慎遺落的一片陰曹地,醒轉人間,只爲製造死訊。

    此時此刻的它,的確是奔着要命!

    它要誰的命?是不是湖底李拓的命?

    此時此刻依舊在水中潛浮的李拓已經徹底流失了氣力。

    適才他恰好遇上了爭相逃命的奔涌魚羣,不可避免地撞在一起,因爲鰭鱗的鋒利,幾條血疤霍地在身子上碎裂開去,最嚴重的無疑是在大腿和肩臂,哪怕已到了如今,依舊插着兩條彈動不休的刀嘴魚。刀嘴魚向來以魚嘴鋒利且長滿了剮肉的倒刺而聞名,只消稍略翻攪,就可以噬爛皮肉直入骨頭裏,何況它們還滿腦袋的恐懼,所以不住掙扎抖動,更加模糊了創口邊的血肉,也讓疼痛不斷地燒灼。

    可彼時的李拓卻從未想過要停止沉遊,他委實不怕葬身水下,只恐尋不到那塊許下承諾的青玉。

    引來“人間陰曹”自然就是不斷下潛的後果。

    魑魚無疑是被潺潺流淌的鮮血給誘惑。片霎間,一人一魚便在近距離中對峙着,稍略比較大小體格,三四個李拓揉在一塊,未必就能比一隻魚目更加寬闊。

    湖中兇獸,李拓已然見過,瞧它口腮微張,便知曉即將到來的舉動。

    果然如他所料的一般,魑魚吮吸的力道在平靜的湖底貫穿,立刻形造出兩條水柱,沿途過處簡直席捲了萬物,最後一併當作喫食被它吞進胃部。

    李拓暗自叫苦,那條受傷的腿不由自主地將被嵌入水柱,好在他立即想到了辦法應付。他舌尖抵着上脣,輕輕啓齒,在水中吐出一口微風,趁着吐息剎那化作水泡之前,已是舉起雙指繞着微風一撥。風絮雖被潮水吞沒,卻隱隱形成了彎刀狀的暗涌,與那水柱激烈地碰撞、交鋒,腿腳則趁此良機把水柱擺脫,隨後連連使了一個千斤墜,加快速度向湖底沉落。

    然而魑魚打定了主意要把這具鮮血淋漓的美食吞入腹,一瞥李拓脫離了水柱,鼓譟吮吸的雙腮也就落幕,尾鰭搖曳得迅速,剎那間就化做了迸遊的力度。

    水中游掠,即便是尋常魚類也遠勝過人類,更何況是如魑魚這般的珍奇異獸!

    魑魚遊得更快、沉得更疾,在李拓猶有三四丈距離時,龐大的身形已然觸底。十丈魚身好整以暇地蜷縮、壓擠、積攢力氣,然後隨着魚尾在湖底猛然甩踏,全部爆發。

    緊繃的魚身就像是要刺穿長空的飛矢,向着李拓頂射而出,其勢所向披靡、其勁江海無敵,只消有一寸皮肉肌理被蹭及,勢必粉身碎骨、血脈斷盡。

    也不知是爲了活着還是爲了那塊玉,李拓徹底的冷靜,不惜吐出支撐着身體的最後半口氣。伴隨他的吐息,四肢百骸頓時涌入力量,結實的腰身須臾間旋扭起,腳尖也簡潔精準地踩踏在浮浮沉沉的水流裏。身軀百轉千折,初時速度算不得快,只能堪堪避開蘊藏着水壓的氣泡;再轉已然變疾,即便是同衝鋒之勢一併孕育而出的水波暗刺,雖麻麻密密,卻無法穿中他的身體;最後一轉非但將速度臻至巔毫,甚至在不經意中契合了無上奧妙,令他徹底拋脫了遭到魑魚裹挾的水潮。

    這纔有了開頭的近半湖水被魑魚卷攜至滂沱大雨的中天上,白謐湖裏則出現一個深可見底的窟窿螺旋滾蕩着水浪。

    雖說李拓逃過了魑魚的頂殺,卻也用盡了全身的勁力,只得任由身子不斷向湖底沉澱,模糊的意識也由漆黑佔據了一切。

    突地,李拓灼灼睜眼!

    在昏闕的最後一刻,豈非有一道微弱的青光被他確切看見。他咬着牙關,用力地眨了眨眼,果然覷望到一塊散發出螢火微光的玉器赫然在被窟窿裏形成的澎湃漩渦不斷席捲,此時正企圖着一寸一寸地拔出覆滿了泥藻青苔的固執土石之間。

    李拓不可抑制地張開了手,毫不在乎那玉片究竟離自己多遠。

    卻也正是因爲伸手的舉動,令他腹中所有的空氣消耗殆盡,逐漸眼皮愈來愈重,手腳愈來愈空……

    他大抵是要溺死在白謐湖的,如果沒有那隻手搭住了他的肩頭。

    非但有人扯住了他的下陷,甚至還用嘴巴爲他送渡來一口空氣。

    本已麻痹的身體因爲這口空氣被喚醒,獲得些許氣力後的李拓重新眯開了眼睛。

    首先看見的,自然是領頭人的臉,畢竟他那隻牛鼻子屬實太過耀眼,何況此時二人的嘴巴猶在緊貼。

    透過領頭人的後腦勺,李拓又見在天邊打完挺、劃過圈的魑魚宛似一塊世外隕石般不惜摧毀一切地砸回人間,轟墜之勢,簡直可以壓扁白謐湖的水平線。

    李拓無能爲力去阻止這一切,可接下去的發展卻委實超乎了他的直覺!

    他竟眼睜睜地看見白謐湖的水花不再輾轉流連,而是於片霎之間凝結,軟糯得如同鵝絨棉花,嫩滑得又像是彈齒膠凍。繼而更是層累堆疊,陡然就變幻成了七八十牀水墊,不顧一切地去承託魑魚的龐大身軀。前十牀水墊理所當然地爆裂、之後的二十牀毫無疑問地崩解、又過二十牀後亦是毋庸置疑地碾成水骨朵、可到最後則只激得起漣漪一片纏綿着一片……忽而結作膠凍的湖水軟墊竟當真把一場淹滅四方的浩蕩驚波化解!

    再看魑魚,居然老老實實被封結在膠凍裏面。

    領頭人揚着腦袋,示意李拓逃離湖底;李拓的搖頭卻實在堅決,掰開了肩上對方的手腕,靠着渡來的那口空氣繼續向湖底的青玉下潛。

    爲這塊玉,即便喪命,他也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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