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冷輝驚夢知是刀 >第四章 幾句碎語非閒言
    垂死夢中驚坐起,但問青玉在何邊!

    午後的餘輝灑在李拓面前,灼熱的陽光終於喚醒了他的眼。還有疼痛,還在暈眩,他卻顧不得許多,依循着心頭執念起身,來來回回地翻找着屋間,連角落裏的灰燼都被尋遍,仍然無法覓見。額前是因爲疼痛激流淌出的汗液,呼吸則隨着起伏不定的胸膛或短平、或急切,眼睛模模糊糊,隨時有殘影闖入,驀地令他身子顫晃,不得不緊緊把牆壁攙扶。

    半晌過後,他稍略恢復,旋即又開始了拆屋。

    好在這時領頭人捧着一碗熱騰騰的雞湯大大咧咧地由房外走入。

    李拓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盯住。

    刻下,距離那晚的大風大浪已然過去了三日有餘。這三日裏,李拓不止歇地發着高燒,始終不見轉醒,衆人勉強餵了他一些粥水,自然希望他能存活下去。

    粥水或能續命,卻實在無甚辦法充飢,當下他的鼻子一嗅到香噴噴的氣息,空空如也的肚子立刻生出反應。

    “咕嚕”,就連領頭人也聽見了肚子的抗議,不禁轉過眼眸向李拓看去。

    李拓臉面稍略僵硬,眨了眨無神的眼睛,彷彿很鎮定道:“玉……”

    只聽一個字,領頭人就猜到對方的心意,立刻截口道:“在你的枕頭底。”

    李拓點點頭,道:“哦。”

    他卻並未如領頭人所想的那般立即翻尋過去,而是竭力地睜開有氣無力的死魚眼睛,直勾勾地朝着領頭人盯去。

    那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領頭人面對雞湯搓了搓雙手、滾了滾喉嚨,盯着領頭人忍不住低頭用鼻尖聞嗅,盯着領頭人抓住豐滿的雞腿差點就塞入口……

    實在是差了一點!

    終究,領頭人悻悻然將雞腿甩回碗中,倘使再被對方這樣盯下去,自己一定會發瘋。

    他趕緊道:“這碗給你,我再去打。”撤退得不免有些灰溜溜。

    哪怕已一路走到了廚房,仍然覺得被李拓凝盯着是那樣頭皮發麻、心尖毛悚,等到看見了馬伕人煮的一大鍋子雞湯,便又沒了苦愁。

    可等他端着一碗雞湯重新回房,適才那碗已被喫幹抹淨,那對死魚眼又凝盯住他,絕不罷休。

    ……

    李拓打了個飽嗝後,來來回回輾轉奔波於屋子、廚房的領頭人才總算有了品嚐的空兒。然而是個人都知道雞湯應當趁着熱喝,如今碗裏的卻豈非有了些乳白的油凍。

    領頭人剛喝了一口,就開始慪。

    熱騰騰的雞湯,他卻也一口都沒有享受過。

    他慪得也想噁心一番對方,於是以彼之道還復彼身,瞪着一對眼睛,在李拓的身上分毫不讓。

    然而李拓所有的心思已然放在了玉佩上,簡直看癡了,實在不受半點影響。

    領頭人慪得簡直要跺腳,立刻譏誚着吐槽道:“雖然是傳說中的寶貝,可畢竟是兩百年前打磨的玉,始終比不上如今的工藝。而且又因爲常年在湖底浸泡的關係,雕刻紋理不再細膩分明,最重要的鸞鳳看着不算栩栩如生,實在是平凡得緊哦。”

    他當然存心打擊。

    但見李拓依舊在用指尖摩挲着這塊他將近摸尋了五年的玉,心滿意足道:“沒關係。”

    領頭人七竅都在冒氣,只能自認倒黴地“嘿”了一聲,自顧自地消化去。

    李拓不曾料到對方彎彎腸子繞得那般有趣,看完青玉,便收入懷裏。隨後再面無表情地向領頭人恭恭敬敬抱拳作揖,道:“多謝前輩的救命恩情。”

    而今回想來,他幾乎可以肯定對方具備九重玄的境界本領。非得有那闢天地的實力,才能具備全然改變湖水形態的能力,若不是對方將流動的湖水凝結成了膠凍態,魑魚從天而降之際,已是自己的死期。刻下還能活着,當然屬於僥倖,倒是還有些傷勢未盡痊癒,譬如肩胛上的疤孔,不過是抱拳而已,也牽動起令他滲汗的劇痛。

    李拓不由呲牙,當然被領頭人看在眼裏。

    領頭人道:“腿上的傷勢恢復得還行,畢竟滿是皮肉;肩膀麼,卻是被刀嘴魚啄進了骨頭,又那麼偏執地在湖底沉潛良久,現在只是發炎,已經算是你小子運氣不錯。接下去,你需要好生休養個足夠。”

    玉佩既然到手,李拓也就不再忤逆了。

    領頭人啃着又是發冷又是發柴的雞骨頭,隨便接着道:“至於勞什子的救命之恩,你完全不用往心裏走,老子欠了姓寇的人情,纔會這麼做。”

    李拓絕不客套、推脫,立即點點頭,道:“好。”

    他的果斷令領頭人有些懵,可想了想幾個月接觸下來李拓的行事作風,又讓領頭人覺得他當下的反應沒什麼錯,唯有搖搖頭,暗自唸叨:想不到這世上又多了個人讓老子頭疼。

    一念及此,領頭人忽而眉間一皺,旋即想了想李拓的宗流,揣測道:“小子,你是不是師從魏南征?”

    李拓既不承認,也未否認,反問道:“前輩認得他老人家?”

    領頭人眉飛色舞地道:“嘿嘿,老子自然認得那個老六,第一次碰面簡直還是套着開襠褲的時候。那老混球成天就知道胡吹海牛,從早到晚不是領了這個理,就是悟了那個道,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玄門修了半輩子,也堪堪只到結廬的五重玄,最近附靈了沒有?”

    李拓思忖了個大概,搖搖頭。

    領頭人拍了拍李拓肩頭,笑道:“你小子就比他務實許多,否則也不會被姓寇的看中。不過既然是魏南征的弟子,大抵還是走那條特立獨行的路子,往後能達到什麼高度,我也是很好奇、很看重。不過你莫要有什麼包袱,即便失敗了也無所謂,至少還能讓老子嘲笑嘲笑那個老混球……”

    他說到興致處,自然是口無遮攔,突然想起李拓是魏南征的弟子,終究是住了口。

    可李拓甚至連皺眉頭也覺得費勁,淡淡然,並不反駁,道:“好。”

    於是又剩下領頭人不懂。

    他晃着腦袋道:“也不知你是真薄情還是假無情,尋常人聽到對恩師的譏諷,哪怕明知不敵,豈非也早就大打出手了。”

    李拓的死魚眼睛裏見不到清愁,兀自平靜道:“我是被踢出疾風流的摒棄弟子,無以稱呼他老人家一聲‘師傅’,所以連爲他出手的資格也沒有。”

    領頭人旋即便糊塗了,忙問道:“這卻是何故啊?”

    未等李拓作答,鎮子外面忽然有了鑼鼓喧天的騷動。

    敲鑼的無疑是那羣一塊下水的漢子,小秋則大搖大擺地被衆人環擁,頂着盛夏火辣辣的日頭,他們在鎮子裏來來回回地走動。小秋手中赫然捧着一隻由魑魚頭頂截斷下來的崎嶇怪角,擡頭挺胸,全力嶄露出自以爲是的威風。

    一路上,他都興高采烈地道:“來瞧啊,來看啊,魑魚頭上的小犄角;讓它興風作浪瞎胡鬧,徐老大一劍即可除掉。心頭慈,掌中悲,留下它一命不算虧;倘使魑魚又將邪念催,總有高人讓它無命歸。也懲戒,也規勸,也情願相安不相欠;儘可於湖底四腳朝天,不許將暴戾染指人間……”

    這段稚嫩的順口溜被小秋連唸了三天,仍是不厭。

    領頭人只得無奈地咧嘴一笑,道:“嘿,瞧這小兔崽子,三天前還和老子橫眉瞪眼,這幾天到處喊老子‘徐老大’,委實很是會蹬鼻子上臉。”

    可接下來的幾天,小秋漸漸沒有了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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