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冷輝驚夢知是刀 >第三十八章 粉影繚亂
    鴻亨酒館當然不是什麼大酒館。

    它看上去就像是隨隨便便在角落支起的小攤,空間侷促得甚至打不出招牌,三三兩兩的客人簡直就可以把攤官坐滿,卻已然讓店家付出了所有的心血,也是其賴以生存的買賣。店家勤勤懇懇,天不亮已然開攤,天漆暗才把門板合關。

    酒館賣的酒水只能算一般,沒有專門的特色或者稀奇古怪,都是些隨處可見的燒刀子、女兒紅、竹葉青……稱得上稀罕的,大概就只有爲數不多的幾壇用來壓箱底的大麴和茅臺。

    可好在老闆頂會做面,不論是炒麪、冷麪、燴麪、擔擔麪、刀削麪、炸醬麪還是片兒川,都能滿足食客肚子裏的各種饞,而他豈非還有個拿手的絕活,牛三鮮!牛肉切片、牛肚切絲、牛筋切條,放在溫水裏簡單一焯,再加上香油、辣子、鹽巴、糖粒調口,隨後和着新擀的筋道麪條一塊下骨髓湯,悶燙十三息就得立刻入碗,再撒上蒜末蔥段、蘿蔔乾和鹹菜花。

    這樣的面無論配上什麼樣的酒,都能把顧客招來,何況他們倆的肚子早已飢饞。

    我說的當然是孟卿衣和李拓,送完了凍梨棠的孟卿衣和李拓。

    路過鴻亨酒館,兩個人的肚皮簡直是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

    畢竟,他們一個是漏夜坐着乘風破浪的馬輪舟,穿過雨下狂亂的龍蛇江向風暖城趕,六七個時辰內也就只有幾個包子在胃裏面消磨;而另一個則是昨天整日不曾進食,飲醉後更把胃裏的酸液也吐了個夠,一覺醒來已到悶燥的午後,至今墊肚子的也只有醒酒湯和凍梨棠。

    二人不由分說地往酒館裏坐。

    雖說都是飢腸轆轆,喫起面來又截然不同。

    孟卿衣可以說是胡喫海塞,一雙筷子馬不停蹄地在碗裏撥弄,牛肉和麪條就像是灰塵一樣被掃到嘴中,倘使有餓死鬼投胎,模樣一定同他差不多;反觀李拓,卻是細嚼慢嚥,剋制戲多,總是將勺裏舀的湯同筷子夾的面和在一塊含入口中,牙齒把一切咬碎後,才吞入喉。

    所以在孟卿衣打算點第二碗麪的時候,李拓豈非才吃了一半。

    孟卿衣喟嘆:“你小子變性了?居然喫得這麼慢?”

    在他的印象裏,對方向來不願意在“喫”上面浪費太多時段。

    李拓本就無神的目光更黯,道:“我不得不慢。”

    孟卿衣道:“哦?”

    李拓寂寞道:“太快喫完,接下去豈非就要無事可幹!”

    他是在送完凍梨棠後驀然發現的。

    以往的五年,他都在爲由湖底撈玉而忙忙碌碌;接下來的五年呢?他已經想不到人生的去處。

    孟卿衣道:“我明白。”

    李拓懷疑地向他看來:“你明白?”

    孟卿衣灌了口酒,笑道:“簡而言之,就是看不到未來。”

    李拓難得認同他:“你明白。”

    孟卿衣摟着他的脖子,道:“你這是內心在作怪,以爲活着就要有某些意義,受不了沒有目標的日子。”

    李拓道:“不該如此?”

    孟卿衣笑笑,道:“以往我也覺得應該如此,可這五年的靜思卻讓我明白,活着的本質只是活下來,不爲任何意義,不帶絲毫目的。只要在躺入棺材前還記得日出日落、花謝花開,人間這一趟就算不得遺憾。”

    李拓晃了晃腦袋:“不明白。”

    孟卿衣一邊勾着他的脖子,一邊喫着面,嘀咕道:“等哪天把你往天牢裏關一關,你就會明白的。”

    李拓道:“在我明白之前,又該怎麼辦?”

    孟卿衣頓了頓,道:“兩個法子。”

    他把木筷往碗上一架,騰出手摸腰而來,跟着將那柄極輕極薄的刀往三角桌面一拍,凝盯着李拓,道:“要不就自己把喉嚨割開,圖個一了百了也算痛快!”

    李拓的死魚眼果然向刀子看來。

    他這短暫的一生都在壓抑剋制,或許果真需要一些痛快?

    此刻的刀鋒於他而言彷彿充滿了誘惑,右手竟鬼使神差地向它伸了出去!

    孟卿衣趕緊把他的手腕按在大腿上,“嘿嘿”一笑,道:“要不就像我一樣且走且看。”

    李拓道:“你還欠我一千三百五十三文錢呢,別想騙我自裁。”

    孟卿衣一怔,道:“嘿,我救了你一命,不該重新算算?”

    李拓道:“錢是錢,命是命,最是不能混爲一談。”

    孟卿衣撒開李拓的脖子,道:“早知道就該讓你死在那把刀的手裏,省卻我許多麻煩。”

    他端起那碗酒,一飲而盡,隨後把碗在桌案上一拍,笑道:“反正諸位想要七把刀的名頭,不如也和我比比看,說不定還能把‘第一快刀’的名號奪下來!”

    他這番話豈非是說給四個人聽的!

    這四人一個坐在酒館,一個伏在檐臺,一個靠在對街,一個蹲在角落,聞言,也不退卻,紛紛拔刀出鞘。

    老闆心慌意亂道:“各位大俠,還請手下留下,莫要砸了我的買賣。”

    孟卿衣保證道:“老闆儘管把心收到肚子裏,我保證連一片瓦礫都掉不下來,你不妨再去給我做一碗牛三鮮,我很快處理完。”

    李拓不願牽連他,道:“這是我的麻煩,你大可不用管。”

    孟卿衣白了他一眼,道:“什麼你啊你的,沒大沒小,一聲‘師兄’都不喊。”

    李拓黯然道:“我,我已不再是疾風流的弟子。”

    孟卿衣伸手摸住桌上的薄刀,道:“他奶奶個熊狸貓的疾風流,我就認你這麼個師弟,它們愛咋咋地。”

    他向李拓眨了眨眼睛,緊接着,狹小的街道,有條淡粉色的身影閃去。

    角落刀客自然離得最近,無疑要被那如鬼如魅的身影駭得驚異,趕緊把手裏的鋼刀握緊,二尺七的鋼刀卻不知該向何處劈去,撲向自己的粉影赫然不知去往哪裏,只聽到刀鋒切開空氣的聲音清脆得緊。

    他趕緊扭頭追望去,只見那名靠在對街刀客手在頭頂懸擺着,無疑是舉刀下劈的姿勢,掌中卻分明是空的,腰帶悄悄斷了,於是一尺九的彎刀就與刀客的褲子一般,在地上耷拉着。

    角落刀客心猛地一沉,眼前又是粉光劃過,顯然是來勢驚人,扎穩了腰馬,擺出一個金戈鐵馬撼天式,不容對方近身。這樣的架勢最適合用於牽制敵人,只消刀尖再向下垂落三寸,其勢即能成。可孟卿衣偏偏抓住了架勢未成的空檔,襲至面門,他再想收刀,已是不能,看不清對方是如何提起刀柄去敲自己的手腕,哪怕自己已然眼睜睜。手腕被敲得生疼,“唰”的一聲,再把握不住手裏的鋼刀。

    而脫繮的鋼刀竟是猛地往上升,刀尖竟似長眼一般朝檐臺上的刀客奔。

    檐臺刀客大意不得,臂上一使勁,刀光匹練翻折,“噹噹噹當”接連四聲斬在刀尖上,鋼刀再有升龍之勢,也被砍落凡塵。可他豈非也用竭了渾身解數,還沒站穩,就被不知何時站在檐上的孟卿衣踹了腳腰身,頓時失去平衡,趕緊甩開手裏的刀,十指用力在檐臺邊緣扒拉着,爲了不墜下來而苦苦支撐。

    一塊瓦片因爲他的奮起求生而沉淪。

    眼見那瓦片將在地上砸個四分五裂,突然止住墜勢,竟在空中旋橫。

    仔細瞧看,才能發覺瓦片是被一把細薄的刀穩穩託接着,孟卿衣向着酒館飛旋,薄刀自然弧旋,瓦片也就跟着打旋。

    人停、刀停、瓦片停,瓦片雖不鋒利,卻直抵向着李拓徑直衝去的酒館刀客後頸。

    酒館刀客只得鬆開偷襲的刀子,任由它跌落在地。

    李拓的聲音在這時幽幽響起:“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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