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冷輝驚夢知是刀 >第三十九章 江灣(一)
    孟卿衣一直有要個弟弟的願望,那樣自己調皮搗蛋的時候,爹孃的火力就可以有人替他分擔。他想得雖然愉快,可惜直到如今,他仍然是孟家獨苗;年前剛被放出來,第一時間不是休養生息,而是跪在祖宗的祠堂悔懺,還得兩耳不聞窗外事地把孟思弦語重心長的唸叨全部聽完。

    大抵也因爲這個願望吧,才教他把這個唯一的師弟掛在心懷;若不是看得分外重要,他又何以會拋下家裏的交代,奮不顧身而來!

    刻下聽聞這傻小子總算肯稱喊一句“師兄”,他簡直眉飛色舞,心頭感動的同時,還不忘將一個瀟灑利落的媚眼朝李拓拋來,然而只拋到一半,就立刻因爲李拓接下去的話而僵硬、顫搐了。

    李拓無疑是面無表情地數落道:“現在看來,師兄的保證果然信不得,分明答應了一片瓦礫都不會掉落,刻下刀上託着的又是什麼?”

    自然是瓦片。

    孟卿衣趕緊晃了晃頭,解釋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意外,不小心的意外。況且也不是我把它剝落下來的。”繼而,他擡頭向那個仍巴着檐臺的刀客恨恨道:“這筆帳我待會兒再和你算。”

    李拓無奈地嘆了嘆:“你還不上錢的時候也是諸般藉口,哎——”

    孟卿衣用刀拍開攔在二人中間的酒館刀客,立馬向李拓靠來,柔聲細語道:“師弟啊,憑我倆的關係,你覺得不到處宣傳我欠你一千三百五十三文錢可不可以?”

    李拓繼續吃麪,道:“你是師兄,你覺得可以就可以。”

    孟卿衣用刀抽了抽忍俊不禁的刀客,橫眉冷目道:“笑什麼笑!”轉過頭來,又對李拓有商有量道:“這頓面我請,欠錢的事從此不對外人提,行不行?”

    李拓理直氣壯道:“當然得你請,我錢包都不知丟去了哪裏。”

    孟卿衣又在刀客的屁股上一甩,喝道:“趕緊去替我們買單!”

    老闆端來牛三鮮時,四個刀客已然離開。他望着桌上的一塊瓦片,憤怒不已,重重把碗拍在孟卿衣的面前,回頭搬梯子去。

    孟卿衣只得縮着脖子吃麪,凡事都小心翼翼,甚是憋屈。

    李拓喝完最後一口湯,精神稍略轉好。當下額頭的刀疤徹底乾涸,左胸上血孔也經歷了簡單的重新包紮,幽幽凝盯着孟卿衣,的確是打心底不知道往後的去向。

    孟卿衣倒是被他這樣的眼光盯慣了,兀自一口面配一口酒,怡然自得。

    李拓開口道:“師兄,接下去,我跟着你,好不好?”

    孟卿衣晃頭晃腦,道:“不好。”

    他頂着李拓幽怨的目光,解釋道:“老爺子讓我去找鬼工球,麻煩實在不少,以你的性子,不出半個月,看向我的死魚眼就要變成白眼了,切莫給彼此都找不自在,好不好?不過我倒是可以帶着你逃幾天。”

    李拓不解道:“逃?”

    孟卿衣抹了把嘴,道:“你難道想一直被人圍剿?”

    李拓思忖道:“可也因此碰上了些有趣的刀招。”

    孟卿衣道:“無趣的刀招豈非更多,應付起來豈非更麻煩。”

    李拓又深思了一會兒,發覺確實如此。

    緊接着,孟卿衣的眉頭忽而深鎖,鄭重道:“何況江青寒也已在風暖城中!”

    ……

    第一縷曙光破開天邊漫長的黑夜,飄搖不定的細雨也終在風輕雲淡後失蹤。

    蒼老的手摸入浸溼了的懷間,掏出來的鑲黃小包裏是他極爲珍視的煙。他檢查連連,確認了菸絲沒有因爲剛剛翻江倒海的巨浪而透蔫,這才放下緊張的心絃。接着,抓一把菸絲灑入菸斗裏面,來回打了幾次火,“滋”,總算冒出了火光一片。

    船老大深吸了一口,由鼻腔裏噴出扶搖騰散的嫋嫋雲煙。

    方纔的夜雨雖是微孱,卻在江頭把漣漪攪動起來,旋即又伴有急風一擺,滔滔潮浪狂亂,竟像是江下的蛟蟒神王再次襲來!好在神王終究沒能竄出江瀾,而險死還生間,他竭力把持着舟船,用盡了三十年積攢下的見聞本事,始不讓孤舟被江水傾翻;直到風雨同黑夜一併遣散,天色逐漸清亮開,洶涌波濤默默沉寂下來,他這才勉強找出個空隙享受一番悠然。

    “這個船老大就是江青寒?”“不是。”“那你費盡脣舌描述這麼多幹麼?”“自然是爲了讓你知道師兄這一路行來的艱難。”“可操船的也不是你啊。”“啊,你說這樣的話,我的心肝就像被狗啃了一樣。”“好吧,好吧,辛苦你了。”“那我欠你的錢可不可以少還一半。”“不可以。”“爲什麼?”“這是個信譽問題。”“難道不是性命問題?”“師兄快看,老闆來了。”“來了就來了。”“才說好的,欠錢的事絕不該在外人面前談。”“呃——”

    船老大當然對江浪狂卷時那個叫喊得最大聲、死死抱住用以喫水的圓木杆不鬆開的身穿淡粉色浴袍的男子最是印象深刻,他歡喜極了這人對自己的溜鬚拍馬,還有伸出拇指的誇讚。

    至於其他船客,則難免讓他感到古怪。他們豈非都嶄露着孤高倨傲,對身旁人俱是不屑一看,手邊、腰間都別有刀鋒,單刀、雙刀、鬼頭刀、太祖臥龍刀、五虎斷門刀、歲梅鴛鴦刀、冷月青鋒刀、滾堂刀、玄武刀、六點半刀、七傷絕刀,簡直讓人眼花繚亂。

    “怕不是你編的吧。”“我幹麼自找麻煩?”“你本來就願意招惹麻煩,還總是試圖讓我銘感五內。”“那你感不感吧?”“除非你爲我把他們都攔了下來。”“這——也算是我攔的吧。”“也算?”

    也算的意思同時就是不算!

    攔下他們的是一個藍衣人,一個令船老大過目難忘的藍衣人!這人無疑是第一個上船,由始至終都抱手攜刀坐於船頭,一語不發,在風浪裏甚至膽敢垂閉眼眸,與粉袍男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等到馬輪舟穩定後,藍衣人倏爾站立,回身向着舟上一衆刀客而來。倒沒有拔刀,而是出腳,踹得一個猝不及防的刀客往江水裏栽。第一時間,刀客們還不曾反應過來,等到第二個人也被踢進了江灣,衆人才肯定他是在找麻煩,“嗆啷”的拔刀聲不絕於耳,齊齊指向藍衣人的胸膛。

    藍衣人不退不散,依舊向前,兀自出腳,有時去踢刀客的臉頰,有時去踹刀客的膝蓋,各式各樣的刀甚至沒能沾上他的衣袂,人已經混入了煙波,只餘漣漪蕩散。

    “這藍衣人當然是江青寒!”“他只好是江青寒。”“原來爲我攔下一批刀客的,不是師兄孟卿衣,倒是對手江青寒。”“我怎麼聽出了幾分憎怨來?”“難道不應該?”“哎呀,不是師兄不敢攔,實在是飄晃的江波上不好站。”“呵呵——”“你師兄也不是一無是處的。”“面對其餘人你都沒膽挺身而出;面對江青寒,又怎敢?”“昔年的手下敗將,我何以不敢?”“哦?”“三年一度的“萬流歸宗”上,我豈非令他大敗!”

    於是身披淡粉浴袍的孟卿衣和穿着剪裁合身藍衣的江青寒對峙於舟船!

    風蕭蕭兮,龍蛇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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