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冷輝驚夢知是刀 >第四十章 江灣(二)
    船老大放聲不來。

    這個不懼狂潮驟浪的中年人甚至哽了哽嗓子,因爲藍衣人的愈漸逼近而心生怯寒;所有出刀抵攔的船客豈非都被他踹入了江水,而今也只有那個小膽的粉袍男子在舟尾挺站。

    天光流瀉在粉袍男子的臉上,船老大想:如果他肯收斂一些不羈和放蕩,其實算得上俊朗。而現在這位具備另類俊朗的男子豈非在笑,無比憊懶的笑。

    藍衣人像是因爲這抹笑而停下的腳,居然還倒退一步,與之隔出的距離不算少,脣邊輕綻起一寸極易察覺的譏誚,冷漠道:“別來無恙了,孟卿衣。”

    孟卿衣難得規規矩矩,居然向着對方抱拳拱手,道:“許久不見了,江青寒。”

    的確過了好久。

    事實上二人結仇,還得追溯到八九年前、天下初定的時候。

    彼時婉朝總算從各個領域取代了舊錦,大荒逐漸恢復了往昔的富饒,停辦了四屆的“萬流歸宗”也在此時再度啓航。

    躍躍欲試的宗流年輕子弟堅定地站在擂臺上,每個人都被寄予厚望,每個人都想在萬衆矚目中一展自己的所長。爲了給自己的宗流掙得一番榮譽,也爲了往後自己能在江湖有一席之地,每個人都在較量中竭盡全力。

    孟卿衣顯然是個孤例。他吊兒郎當,又絕無上進。

    自然是因爲他已不用再證明什麼!已有七八個玄門高手盛讚過他乃是玄門創建三百年以來的鬼才第一,而他的父親更是幽涼州境內第一大幫派——洛河幫——的締造者,只憑這身世和讚譽,他便有資格在“萬流歸宗”裏漫不經心。

    所以江青寒纔會從骨子裏就對他憎恨得緊。

    江青寒同他大相徑庭,非但父母平庸至極,自己的才華也不算橫溢,刻下擁有的每一重玄境,俱是自己不知咬碎了多少顆銀牙、折斷過多少次肋骨後艱難獲取的。

    如此的堅韌本該受到尊敬,偏偏這世上到處有人把他看輕,所以他豈非生出了摧毀那天之驕子、教所有人都跌破眼鏡的心!

    那是一場無甚多少人關切的競技,畢竟一個是令人煩厭的鬼才,一個是籍籍無名的新丁;可江青寒的表現屬實讓所有人都喫驚!誰能想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居然學會了覆水流最精妙的“泅龍經”,不溫不火的孟卿衣從頭到尾只能在擂臺上逃命。

    如果不是江青寒動了殺心,如果他的“水月繁花”沒有殘忍地奔着斬斷腰身而去,孟卿衣或許是不會下定決心拔出那居合一刀的。

    拔刀無聲,立刻在江青寒的咽喉處烙下一道血痕,而江青寒的刀距離他的腰際居然還差着四寸三分!

    那一戰的潰敗江青寒不得不承認,可接下來呢?

    江青寒冰涼道:“你也要去風暖城?”

    孟卿衣笑笑,道:“恰好要去找一個人。”

    江青寒道:“我卻是去殺一個人。”

    孟卿衣搖頭道:“那便只好盼望不是同一人了。”

    江青寒瞳孔收縮,道:“假若剛好是同一人呢?”

    孟卿衣不得不嘆氣,道:“那麼刻下,你我之中就必須有個人掉入江中浮沉。”

    江青寒將那把由十三歲起就從未離脫,哪怕蹲茅坑、行房事都握在手中的唐刀在空中一橫,不退縮也不妥協道:“那就讓我再次領教領教孟卿衣的大能。”

    在他的逼迫下,孟卿衣的右手不得不向左腰的薄刀摸去,片霎間,刀柄已悄悄契合了他右手的掌紋。

    疾風吹漾,又不知吹開了幾道江痕。

    滾涌的江波上悄悄地有了潮嘯之聲。

    船老大退,慌忙向着駕駛艙退,他絕不想捲入二人的紛爭。

    二人對峙,針尖碰麥芒。

    眼看着江青寒寸步不讓,天光之中隱有刀光,孟卿衣突然高高舉手,認輸投降。

    孟卿衣不卑不亢、理直氣壯道:“傻子纔會跟覆水流玄士纏鬥在龍蛇江上。”

    江青寒冷冷地瞥着他,露出的刀鋒卻並未回鞘,道:“你不是傻子?”

    孟卿衣笑道:“我爹說了,一旦我機靈起來,簡直跟黃鼠狼一樣。”

    江青寒道:“你若是黃鼠狼,就該知道,有些勢在必行之事,絕非憑你一己之力就擋得了。”

    孟卿衣難得堅定:“無論如何,我都得擋一擋。”

    江青寒不帶分毫商量,道:“那便怪不得我動刀!那你只好和他們一樣沉江!”

    他劍眉一挑,果斷拔刀。

    天地之間突然再暴漲七寸刀光,果真有擒龍氣象。可匹練的刀光竟是一閃而消,竟是長風破浪,拔刀的手腕被一隻穩定的手掌按下。

    一直在後面觀望的船老大甚至看不清那抹粉色的影子是如何躥往的前方;江青寒也是神容一黯,分明認真地盯望,卻只能捕捉到孟卿衣的身法殘像。現在非但拔刀的手被他按下,肩膀豈非也被這個恬不知恥的傢伙勾搭上。

    孟卿衣的笑容裏總有幾分浪蕩,摟着江青寒的肩頭笑道:“你我老友相逢,實在應該吹吹海牛、聊聊過往,何必動刀動槍!”

    江青寒雖汗透重衫,卻還是保持着冰冷,道:“我可不記得自己有什麼玄門第一、大荒第一的老友。”他恨透了這樣的稱號。

    孟卿衣望了望奔流向東的江濤,幽幽道:“相信江兄定然看得出我之玄境已然在你之上,即便果真在龍蛇江上動了手,我雖會喫些地勢的苦頭,可一旦開了圓融,未必就比江兄差。誰勝誰負暫且放在一旁,體力耗費的你當真還有把握同李拓動手麼?”

    他所說的一切,江青寒豈非在片霎前就都思忖過了。刻下也不做聲,只是使勁將孟卿衣按在腕上的手和搭在肩頭的手拍掉,隨後復又盤腿在船頭、抱刀而坐。

    孟卿衣腆着臉與江青寒背貼着背坐下,感慨道:“你看這樣多好,吹吹風、睡睡覺,風暖城簡直很快就到。”

    江青寒不回話。

    孟卿衣忽而問道:“對了,你的麻將打得怎樣?”

    江青寒不理他。

    孟卿衣倒不介意自言自語,道:“不瞞你說,今年正月在青花樓裏和一幫心機深沉的壞東西打,居然還讓我練坐了十三莊。”

    江青寒咬着牙。

    孟卿衣接着道:“同桌的有蕭雲亂、寧齊川和秦峯,沒一位的心眼兒容易計算。”

    江青寒忍不住道:“聒噪!”

    孟卿衣向船老大招了招手,然後擺了個搓麻將的手勢,問道:“您在這一行可有些門道?”

    船老大吸了一口煙後,追憶道:“上一次教人把內褲都輸光,好像就是在麻將桌上。”

    孟卿衣撫掌道:“那可好,到了風暖城我們去茶室開一桌麻將,到時候把小李叫上,東南西北,打他個通宵天亮!”

    他用後背搖晃,隨後道:“你覺得怎麼樣?”

    江寒青冷冷道:“第一,我不會打麻將;第二,我不同你打麻將;第三,我找李拓也不是爲了打麻將。”

    孟卿衣表情驀地陰沉下來,眸子裏赫然生出幾分寒。

    他亦用冰冷的口吻回道:“江湖中人,怎麼能不會打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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