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冷輝驚夢知是刀 >第五十七章 借腦袋
    劍刃之鋒利,無疑把李拓的後腰捅刺個對穿。

    腰腹從來不是一擊斃命的地方,這點道理即便不在江湖闖蕩也能知道。可青松道長卻偏偏尋着此處下手,只因他分外清楚,腰腹的重傷,對於疾風流子弟來講,幾乎是致命的!他們能在空際騰挪輾轉,靠的不是一雙腿腳,反而是一杆莽腰!

    只消李拓在空中變幻不了,一大半的本事豈非就被封鎖了。

    而疼痛更是讓他的脖子朝天際上仰,陽光晃目,一時間也模糊了他的思考。

    其實他也無需思考,雙肩被鎖死的他徹底動不了臂膀,而那青松道長笑得一臉悠閒,手上卻擰轉起劍柄,硬生生把豎刺入軀體裏的長劍往橫平翻攪。

    腸子恐怕已被割傷,肚子更是無力再叫。

    劇烈的疼痛令使他每一寸肌肉都動彈不了,陡然間又回到了那個雪天,死亡的氣息再度把他籠罩。

    他的腦袋已然認命似地向下栽去。

    驢頭驢腦的毛驢當然是倔犟脾性,它纔不容許自個兒的主人放棄,悶着鐵頭向前突擊,呲開破牙向着青松道長的手臂咬進。

    青松道長喚道:“白竹。”

    他當然希望無所事事的白竹道長能夠再給驢子一巴掌,最好扇至倒地不起!然而白竹就那麼無動於衷地立在原地,眼底始終有對二人行爲的驚異。

    毛驢陡然襲近,青松道長冷啐了一口,對着畜生指桑罵槐道:“沒用的蠢東西!”

    他雙手鬆脫劍柄,繼而把拳頭握緊,一記勾擺拳直轟在毛驢的耳際,立刻教驢腦昏暈,晃了晃身形,勉力支了支蹄子,還是癱趴在地。青松步子連踏,搶身邁進,罩着毛驢的腦瓜頂,殘忍無情的衝拳朝下捶擊。

    眼見毛驢就待當場斃命,忽然有刀鋒飛掠在空際。

    沒了青松道長擰動腰腹上的長劍,李拓總算能夠喘上一口氣,攢上一縷力;刻下雖動不了雙手,披風上的刀豈非還可以用腳踢。

    刀鋒匹練地向黃梅道長颳去,黃梅只得鬆脫指爪,縮身向外逃離。

    他斷然對岌岌可危的青松道長提醒:“當心身後刀兵!”

    全副身心準備把毛驢轟死的青松道長心頭一凜,慌忙閃躲,太陽穴始不至於被刀尖斬進,可終究動得太晚,半邊鼻子無法不被削去!

    血水噴在陽光底下,彷彿蒙了層紅霧一樣。

    李拓就地一滾,撲了出去,立刻把毛驢的脖子摟緊,一人一驢掙扎着向舫壁靠去,此時皆傷得不輕,只能相互依偎在一起。

    毛驢吐了口粗氣,櫻桃大的驢眼多少有迷離;李拓則把依舊鑲着劍的腰口捂緊,鮮血濃稠在指縫裏。

    沒了半邊鼻子的青松道長竟滿臉笑意,倒是眼底的狠戾透露了他還會怒極,舉起腳步便向他們挺進,直到被黃梅道長攔停。

    黃梅道長的面容始終和煦,如長輩一樣向李拓頷了頷首,道:“爲什麼?李小友定然滿腦子都是這個問題。”

    李拓的確被看穿了心:“我實在有些想不明,與三位前輩豈非無冤無仇得緊。”

    黃梅道長的笑容彷彿比太陽還要溫暖,解惑道:“江湖就是這樣,分明無冤無仇,也得在泥濘裏廝殺扭打,說到底,只爲那一二名利罷了。”

    李拓一嘆:“這麼說來,果然還是爲了穹蒼七刀?”

    黃梅道長點頭道:“的確是爲了穹蒼七刀的名號。”

    刻下的李拓無疑更難明白:“三位向來是劍道高手,卻不知何時同我們用刀的摻和到了一塊?”

    江湖常有閒家評說,像什麼“劍爲諸兵之首”、“刀爲諸兵之王”、“槍爲諸兵之帥”、“棍爲諸兵之祖”其實是從一幫只懂舞文弄墨的書生嘴裏說出來的。

    可就是文人的一番瞎話,卻是武夫圈子裏激起了千層浪,從此刀、槍、劍、棍互看不上。伊始還有人願意兼學,可碰上個用刀的非要你承認刀更強,撞上個仗劍的就要你斷定劍更勝,裏外不是人的日子持續了十來年,就在無人自討苦吃了。

    從此刀槍劍棒也就涇渭分明瞭。

    面對李拓如此一問,黃梅道長怎能不可笑:“我們三人雖是仗劍,教了位徒弟偏偏酷愛用刀。”

    李拓眉峯一皺:“三位前輩教一位徒弟?”

    黃梅道長道:“不錯。”

    李拓又道:“三位仗劍的高手非但教一位徒弟,甚至還得放棄劍意,專心陪他練刀?”

    黃梅道長無奈點頭,道:“不假。”

    李拓猜測:“如此遷就得緊,怕不是達官貴人的子弟?”

    黃梅道長實誠道:“夜繁城的朱家。”

    挖了五年泥的李拓對大荒江湖也算不得熟絡,此刻唯有搖晃着頭腦。

    青松道長難免對他有些譏嘲,於是嗤笑道:“跟呂閥結了姻親的朱家。”

    李拓“哦”了一聲,如此便很明朗了:“原來三位怕的不是朱家,而是呂閥。”

    青松道長理所當然道:“能被女帝欽點爲“五族豪閥”,他們的勢力何曾會小?莫說廟堂,就算放眼江湖,如你這般的七重玄士實在招攬了不少,呂閥和沈閥更是親自參與過顛覆舊錦之戰的,與軍中的關係也格外融洽。所以貧道要勸一句李小友,你也實在該怕一怕。”

    李拓淡然道:“毓靈殿上,呂閥閥主似乎還向我敬過酒呢,只是我喝得太懵、太醉,有沒有應了一杯,倒是忘記了。”

    青松道長臉色一僵,緊接着嘴角咧開了微笑,道:“好,很好。”

    黃梅道長出聲道:“李小友也不必譏諷我們,各家有各家的活法。”

    李拓道:“確是如此。”

    黃梅道長又道:“既然決定了教朱大少,貧道理應護着他成名成腕兒纔好。”

    李拓總算理解了對方的苦惱:“可惜想用刀的朱大少在擅仗劍的幾位前輩上手沒能學好。”

    黃梅道長脣角一苦,灑然澀笑:“倘使碰上些尋常的「五虎斷門刀」、「十二連環刀」、「削墊剜眼刀」,他或許還輸不了,可一旦撞見更上成的刀法,甚至不是十合之將。”

    李拓嘆了口氣:“這樣的刀客想在江湖成名立萬,放在以前,叫做癡心妄想。”

    青松道長目光幽亮,道:“可到了而今,豈非有另闢蹊徑的辦法。”

    李拓問道:“我的腦袋?”

    黃梅道長深感愧歉地點了點頭,道:“你的腦袋。”

    他若求人一般拱手作揖,禮數周到:“貧道想借李小友的腦袋一用。”

    李拓挑了挑眉頭,道:“會還麼?”

    青松道長捧腹大笑道:“那怕是還不了。”

    李拓只得爲難搖頭道:“那怕就借不了。”

    青松道長推開黃梅道長攔在胸前的臂膀,悠然笑道:“生與不生、死與不死、借與不借,大多時候都不是我們能操控得了。李小友還是閉上眼得好,摘腦袋的麻煩事交給我們來苦惱。”

    李拓不再說話,接着毛驢的遮擋,悄悄並指懸於胸前,然而“淨髓丹”仍束縛着他的氣海穴孔,委實連一片徐風也喚不來。貫穿腰腹的傷更令他逐漸失去知覺,膝蓋、足踝都有些冷然。

    刻下他還能怎麼辦?

    眼見青松道長一步步靠來,忽而白竹道長斜插了一步,挺劍直抵青松的胸懷。

    青松道長獰着笑:“白竹,你是要作對、造反?”

    白竹道長咬着牙道:“說好的是直面迎戰,可你們的偷襲……教我怎麼同……同你們站在一塊?”

    青松道長笑道:“這小友的出刀你不是沒親眼瞧看,倘使不上手段,果真直面迎戰,你有幾分勝算?”

    白竹道長失聲道:“我……”他其實清楚的,他頹喪地垂下劍來。

    黃梅道長於二人之中周旋:“好了好了,自家兄弟,你們倒對峙了起來。白竹,呂閥給了多少的壓力你是知道的,我們委實是迫於無奈,再往風暖城碰碰運氣來,消息都傳出七八天了,還讓我們在龍蛇江撞上,是李小友的厄運使然。青松,你也把那些假笑收起來,鼻子上的流血終究會乾涸,腰腹上的流血可不知何時會停下來,既然不能給李小友留個全屍,那便等涼透了,再栽腦袋。”

    他一番話讓兩個人都無話可說。

    李拓摸了摸毛驢的頸發,眼前倏爾一暗。

    絕不是說他的瞳眸一暗,那對死魚眼本就是無神暗淡;刻下說的一暗分明是指整片天海。

    本來軟倒在甲板上的毛驢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駭得蹦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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