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冷輝驚夢知是刀 >第五十八章 死去活來
    最後一束陽光被從西邊滾來的雲霾全然遮攔。

    那重巒疊嶂的雲霾漆黑、浮腫、龐然,漲着古怪的腦袋,將其它的細碎雲層彌合、併吞,一同染爲黑暗,從此再不透出毫釐隙縫來。恍如一張至黑的屏障,把九天與人間徹底隔開,把狂雷驟電在龍蛇江上怒喚。

    那雷霆撕聲吶喊,鼓譟出的音波簡直要把一切刺穿,哪怕捂住耳朵,耳膜彷彿也被扯裂開,更別提那塊被雷聲震顫壓成齏粉的木板。一圈圈波紋在江面盪開,攜上澎湃的勁力要把浪潮掀翻。

    好在畫舫總算低矮,還能貼合在浪尖涌轉;而那艘寬闊的大船則笨重地抵不住翻潮的摧殘,竟是船頭傾歪,跟着一點點朝江底栽。

    雷啕才止息,須臾又是一道電光疾閃,那明黃色的電亟來得太快,江波甚至做不出反應,已被它揉碎激穿,遲滯了半晌,始見癲潮勃然炸亂,浪打浪疊變成了萬丈高山,冷漠地將已然陷進四路的大船由中腰斬。

    畫舫則被跌宕的巨浪推甩,驀地在空中搖曳旋轉,令得舫上每個人都得把住舫壁、木杆,就連毛驢也得用破牙咬含,方不至於被拋出去。

    究竟飛徊了幾圈,已沒人數得明白,隨着跌回江瀾,每個人的身子骨俱是一軟,而更心驚的是聽聞了一聲“喀嚓”的悶響,無疑是畫舫的龍骨被無情磕斷。

    浪花更是沒有放過幾人,突地變作萬般水珠在空中彌散,恰好迎來了向東飄零的悍風,利落地在水珠身上一拍,即刻成了視死如歸的雨彈,筆直朝着江心的畫舫墜灌,“噼裏啪啦”地砸在舫中。有些雨彈穿碎了帆布,有些雨彈射折了桅杆,有些雨彈甚至打透了夾板。

    密密麻麻的坑洞雖小,卻已足夠容許江水向着畫舫涌灌,一點點逐漸把幾人的腳掌浸蓋,也一點點把畫舫拖往江底深淵。

    李拓在毛驢的耳畔輕喊:“將艙房裏的顏姑娘帶走。”

    毛驢並非是不願聽他的話,而委實是被驢眼前的景象嚇得不敢動彈。

    從陰森的黑暗中突然鑽出了一顆腦袋,額上有參差的黑角、尖耳向天聳開、紫黛眉梢始終飄浮着,襯得那一對斜獰的巨瞳威嚴肅怒、鼻間噴涌的盛氣化雲作霧,將悍戾的獠齒銳牙幽幽掩住,可就在齒牙的一張一翕中,瀰漫在空中的水珠裏便多出了血露,待到李拓重新將目光往舫尖的方豪身上關注,卻只見到下半截腰身癱倚舫壁上,染血的裂口狼藉。

    方豪竟是連死也沒能呼嚎一句。

    李拓緊縮着瞳眸向那腦袋看去,疏狂中但見其抖腰拔昇天際,四爪撕開了漫天的雨彈,卷着纏滿紫黑鱗羽的身子在雲霾下徘旋,幾道交加的雷電震閃在它額畔,令那張蛟面至極森穆。

    正是住在龍蛇江底的蛟蟒神王!

    那蛟蟒綻開了磅礴的身子,接着腰尾一蹬,攜殘卷之勢向畫舫撲來。蛟爪直撩,立刻將畫舫由中間抓斷,隨後挺腰一折,又於空中繞出半個圈。

    歲寒三道哪裏有膽和這天地孕育的神獸糾纏,蜷縮抱身,再也不敢挺腰直站。

    李拓斷定自己活不過今日,索性放開,在毛驢屁股上大力一拍,喝道:“將艙房裏的顏姑娘帶走!無論如何,也要保她平安。”

    毛驢竟是聽聞了他語調裏的決然,一雙驢目熱騰騰地滾出淚來。

    它縱還有膽怯,蹄子卻因爲李拓的拍擊得以動彈。

    不願辜負了他,毛驢衝奔而起,第一次那樣快,在碎亂成一片片的甲板上跳躍蹦彈,眼看艙室被江波推搡得越來越遠,它竟似駿馬掠崖般在空中姿展,跟着勉強用前蹄把住了邊緣,後蹄在水裏撲騰不斷,憑藉浪摧的力量驀地身子旋轉,始才穩穩地滑進內艙。

    把顏子涵交託給毛驢的李拓徹底安下心來,仰着腦袋望了望雄掠而下的蛟蟒,捨得一身剮般將由後腰刺入的長劍拔出來,腳步頓時趔趄凌亂。

    任由鮮血流濺,他的手再也不往傷口堵按,而是左右齊肩張開,越來越輕的膝蓋幽微曲彎,待到頭頂的風壓迫得畫舫往江水一沉,他縱身迸跳,朝撕抓而來的龍爪擒捉而去。

    原本弓繃的龍爪驀地鬆懈,不曾將李拓穿心,倒果真被他掛懸住了一臂。

    獨臂掛懸的李拓被風颳得飄零,可既然抱了必死的勇氣,不達成目的在蛟蟒首上乘騎一遭,又如何能甘心!

    左側的下槽牙已被咬碎了半壁,方讓李拓撐直的單臂一點點彎曲,身體逐漸與之靠近,最後右腳更是一勾,徹底跨在了爪趾上。

    趁着蛟蟒在江面低掠的時機,李拓一點點坐穩身形,一邊吐着血,一邊大口喘着粗氣。

    隨後,膽大心細的他仰頭打量身軀,死魚眼仔細觀摩比較,確定出二十片較爲好攀爬的鱗羽,剛欲起身踐行,蛟蟒驀地升騰,裹挾着他貫天而去!

    一蛟一人破開雲霾後壁,似火的驕陽彷彿要燙傷李拓的麪皮。

    蛟蟒凌旋一週後,再次所向披靡地向江面闖去,眨眼之間,李拓已由天入地,一雙肉掌幾乎扣出了血,才把爪趾箍緊。

    除了李拓擒抱的這隻左前爪收起,其餘三爪紛紛兇殘地向猶在甲板上的歲寒三道撕去。

    黃梅道長避無可避,只得提劍相抵,那實在是一口用上的鋼淬鍊而出的長劍,卻被蛟爪輕易擰碎,連同那條仗劍的胳膊一併截去。

    疼痛讓他無以支撐身體,一下子便栽入了無邊無垠的江底。

    另外兩隻爪子向青松道長和白竹道長撓去,青松委實狠心得緊,突然閃身由白竹的腋下穿過,繼而膝蓋一頂,不但奪了白竹手中的劍,更將他往雙爪之間頂推了過去。

    後爪左右一扯,區區凡人肉體,就像手撕樹葉一樣裂開,鮮血四溢。

    青松道長沒有因爲白竹道長的身死而露出半分悲憫,望着蛟蟒因爲衝勢已老而重新折回天際,甚至還咧嘴悠哉地擠出笑意。可他也知道絕不能再在畫舫上留停,望了一眼依舊依舊驚濤駭浪的江水,把心一狠,跳了下去!

    ……

    打從最後一次由天空折落,沒看見青松道長的蛟蟒便放慢了速度,徐徐在平復的江面上飛行。

    李拓已在平穩和清風的幫助中來到了蛟蟒的背脊,眼看蛟首距自己只剩一二十步,再努把力就可以騎上去,誰料蛟蟒慵懶翻身,便把他摔了下去。

    滾了四五圈,才以雙腳斜衝着天、腰腹壓在腦袋上的姿勢懸停,好在高度適宜,又是沙礫軟泥,雖也疼得緊,卻沒傷骨動筋。

    他趕緊坐起,只見蛟蟒在空中徘徊了二三圈,隨後翩翩落地,一爪一步地向自己走進,張開血盆牙口,簡直要把他橫吞入腹底。

    可蛟蟒終究沒有合齒,而是猛地吐息,肚子裏的血沫立刻向李拓臉上噴去,血跡點點滴滴,緊黏住臉頰的,似乎是一隻眼睛,看那新鮮程度,大抵是方豪的。

    跟着,它用粗大的鼻子拱撞一下李拓的額頂,把他掀翻在地,以作教訓,隨後腰身旋挺,幾次扭軀,已然飛馳在了天際。

    對於蛟蟒何以不吞噬自己,李拓也難以言明,不過他總算有時間琢磨一下週遭環境,竟是赫然發覺身處於一片人跡罕至的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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