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冷輝驚夢知是刀 >第五十九章 島中林叢
    倘使由長天向這座無人問津的荒島俯覷,你勢必會發現那參差不齊的島際線竟然在龍蛇江上畫出了一具虎豹的形狀,樹木的繁茂就像強健的豹軀一樣,非但有各種姿態的奇樹勾勒着四肢,就連豹睛都被一片黑禿禿的枯木林綴亮

    各式的巨樹高聳入雲,有些葉子青中泛黃,有些葉子紅中染綠,葳蕤於天際,只給頭頂的太陽留出圓斑縫隙。

    而樹與樹之間好似又有故佈疑陣的幻影,教人極易行差踏錯,迷失蹤跡。

    李拓並沒有沙淵的祕蜃幻師洞悉一切虛假的本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披風下的刀在行徑過的龐大樹樁上記刻些自己方懂的暗字。

    在刻字的過程中,他才終於對這座荒島有了認識,最讓他感到驚異的無疑是眼前這一株株來自天南海北、本該生長在不同氣溫條件下的樹木。

    翠綠的珊瑚樹、芒黃的銀杏樹、皚白的流蘇樹、奼紫的紫藤樹和火紅的楓樹居然同時在一座島上栽種,雖摩肩接踵着,卻也生機勃勃着。

    其間更是夾雜了許多稀有罕見的奇樹。

    譬如似螢火蟲般到了傍晚就會燦燦放光的燈籠樹,又或是摩擦就能溢出薄荷香泡沫的牙皁樹,還有樹冠巨大且樹杈異怪並長滿甘汁碩果的猴麪包樹,和用尖刀刺破樹皮就會流淌出白色乳汁的牛奶樹……

    更多的奇樹,李拓未必識得,可光是認出的這幾株千姿百態的樹木,已經教他驚愕住。

    現在他豈非已經斷定沒有留在島緣沙灘的決策是對的。

    灘岸實在能一眼望盡,倘使又有如蛟蟒那般的巨獸出沒,自己的性命還能有?

    李拓搖首,他不覺得自己的黴運已然走到頭。至於蛟蟒何以將他放過,在林叢裏行了一路也未能想通。不過回憶起第一次在樓船上與之相遇的時候,它的爪子似乎也對自己有所保留。(詳見第六章)

    無論如何,他都鑽進了隱天蔽日的林叢,只要有一線的希望存活,他就會竭盡全力地把握。

    行走在樹與樹的間隙中,李拓的步子無疑緩慢,一方面可以打量各式樹木的奇特,一方面也實在因爲腰腹上穿了個劍洞。

    哪怕已過去了將近兩個時辰,他猶能感覺到火辣辣的疼痛,致使冷汗直流。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止住了潺淌的血沫,這是他用刀鋒切下細長緊緻的棕櫚葉,隨後牢牢將腰身捆纏的結果。困擾他的麻煩也不是沒有,對於支撐身體,愈漸輕脫的下肢出現了力有未逮,好在周遭都是樹木,從龐然的望天樹上斬下一塊枝幹,便可以作爲柺杖。

    他就是這樣靠着柺杖和毅力在林叢裏行走的。

    薄霧悄悄由樹林間散開了,氤氳嫋嫋的,也將李拓籠裹,想來是因爲步入了林叢深處。

    陽光也默默在收縮,先前照落時還可以形成渾圓光斑的,刻下已變作一條光束線。

    李拓還在深林裏來回兜轉。

    外人看來,他是在毫無章法地亂竄;只有他才明白,自己刻下正在索尋着什麼。

    猴麪包樹!

    他正在搜索的分明是和剛纔刻過暗字的那株一模一樣的猴麪包樹。

    這樹會結果,足有半個西瓜那麼大的果,甘之如飴,能給他帶來體力和精力上的補充。

    生存於世的三大天敵好像從來都是飢餓、嚴寒和黑暗,如果刻下前胸貼後背的困境可以得到減緩,他是有把握應對終究會到來的嚴寒與黑暗的。

    之所以不對刻暗字的那株下手,屬實因爲它長得太高了,倘使在平時,他肯定能憑輕功飛攀上去摘果,可現在他不但受着傷,且格外飢餓,已是不具備那樣的能力了。

    霧愈來愈濃,日愈來愈暮。

    腿腳再不利落,李拓也只得加緊可行步。有心人皇天終不負,在迷霧中間,果然被他發覺了一株。

    然而仰看着那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他無疑滿心的恨苦,熟結的果實分明便在頭頂暴露,他卻只能爲之卻步……

    他不!

    丟開柺杖,猛地撲出,用拳頭痛捶巨樹,可即便捶得血肉模糊,果實依舊被樹杈上的枝莖纏住。

    他到底是泄了氣,向後跌步,也不知是粗心大意還是天黑無意,竟是一腳朝身側的堆白絲巢裏踩入。

    白而堅韌的絲線斷然將腿腳包纏,佈下陷阱的八足巨蛛立即收起網。

    它豈非早就藏隱在一邊,對捶樹的李拓暗自偷看,哪怕不能識辨人類的情感,可對於生物都存在的沮喪,還是能望明白的。

    它將粗厚的樹枝作爲槓桿,把體重更在自己之上的李拓吊懸起來。

    或許槓桿的原理它總結不出,可終日捕食,這種經驗已然是一輩傳一輩,與身俱備。

    沒有防備的李拓吊在空中掙扎着,蛛絲卻如何也扯不斷。

    八足巨蛛再次吐絲,一口黏在李拓的腰際,一口黏在李拓的胸襟,一口黏在李拓的額頭,徹底將之固定。

    跟着,腳步始纔沒了猶豫,悠哉向即將入腹的食物邁進,睜着的六隻琥珀色眼睛裏滿滿俱是貪圖之意,涎水堂而皇之地由嘴邊溢出去。

    一步步靠近,伏在身上的八足巨蛛與李拓已是分外親密,伸出一條足勾,輕輕滑過李拓的麪皮,這張在人類裏算得上粗糙的臉在它眼中卻是細皮嫩肉至極,簡直好過半個月前捕殺的刺蝟千百倍。

    琥珀眼珠裏沒有分毫留戀,就在欲動開膛破肚的足勾前,忽而才發現李拓的死魚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然後動了動嘴皮,吐露出根本聽不懂的語言。

    倏爾,它感到自己頭痛欲裂,或是自己的腦袋當真從中開裂,原本凝盯李拓的六隻眼睛突然向兩側俯望着,整個世界都碎成了左右兩邊。

    李拓收回將八足巨蛛破開的刀鋒,再次由嘴脣裏擠出那兩個字:“謝謝。”

    它把他吊上了與猴麪包樹近在咫尺的高度,他當然要感謝。

    想也想得到,即便在蛟蟒爪上依舊維持着膽大心細的李拓如何會注意不到腳下的堆白絲巢,裝出來的絕望沮喪十足爲了騙設下陷阱的生物上當。

    銳利的刀鋒切斷了頭、胸、腹上的蛛絲,跟着作出一個後旋,握住吊絲的同時,將腿上的束縛削絕。

    靠着搖盪的力道,他總算準確無誤地摔在了樹上。

    在巨大的樹冠上躺了半晌,始緩緩向着果實爬去,小心翼翼地割開枝莖,握着碩果累累的猴麪包果實,迫不及待地啃了下去。

    入口即是果肉的綿密,充足的水分立即讓脣齒都恢復了生氣,順着喉嚨吞嚥下去,香甜的汁水流淌在了虛弱的身軀。

    他足足吃了三顆,肚子不由得漲起,四肢也重新有了氣力。

    望了一夜天色,西逝的太陽預言了夜晚即將臨近,他必須得生活對應。

    刀鋒插入樹木表皮裏,憑着刀鋒與木屑的摩擦,他緩緩落回大地。

    而後,找了一處可以遮風的樹樁裏,他將拾來的木枝和折作幾段的柺杖一併當作薪柴,燃燒開去。

    黑夜裏的光火給了他溫暖,也悄悄安了他的心。

    可就見他幾乎要閉上眼睛前,“唰”的一聲,身畔的齊腰高的草叢裏霍地有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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