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冷輝驚夢知是刀 >第六十三章 視汝爲敵(三)
    驀然出現在身後的它有一對暗黃中鋪滿邪綠斑點的眼,豎直的瞳孔猶如劈斬後的疤裂,裏面總帶着五分陰鷙、五分扭曲,凝注着面前的一切。

    看到斷了蹄足的梅花幼鹿,眼底是視作將死之物的無情冷冽;看到故作猙獰的梅花母鹿,自然流露出了源自骨子裏的輕蔑不屑;看到心尖發毛、胸口起伏的顏子涵,瞳孔縮了縮,一瞬間無疑是驚豔;看到一雙瞳眸波瀾不驚的李拓,難免教它生出幾分警惕,藏匿的利爪也突現。

    可這雙眼到底在最後鎖住了阿澀的臉。

    所有的人與鹿,它都可以不管不顧,唯有對這頭驢子,它恨惡滿腹,錐形的尖齒一遍遍“咯噔咯噔”地咬合住,無疑下定了決心,要將這惹鱷厭的驢子開膛破肚。

    阿澀斷然打起了寒噤,冷汗無數!

    它豈非被迎面的這條鱷魚在江中追了一路。

    但見鱷魚沒有分毫容情,爪子在泥地上一撥,就以出乎意料的敏捷快速朝着阿澀撲入。

    好在阿澀早有所領教,搶先撩開蹄子,一個縱躍就落到它的尾部,甚至還大着膽子在上面一踩,卻覺得堅硬無比,連忙又躲遠了幾步。

    李拓也趕緊摟住顏子涵避開鱷魚撓來的爪子,接着二人抱於一塊在地上翻滾,六七圈後,也逃至了遠處。

    鱷魚扭旋過身,對着驢子呲牙咧嘴,想要舉步,卻發現無甚勁力,實在是因爲空了一整天的肚子,擺了擺頭,盯上了兩頭鹿。

    一頭倒地難起的幼鹿,一頭半步不退的母鹿。

    母鹿瞅着它的目光探開,斷然嘶吼,“嗷——”,又頂了頂脖上的短角,張開齒牙向它嚇唬。

    鱷魚乜斜着傷疤一樣的瞳孔,並不迴應母鹿,而是重新向阿澀凝望過去,一片譏誚由齒縫流出。

    阿澀被它詭異的神情嚇得退卻一步,更別它陡然的跳撲驚得癱住。

    顏子涵叫道:“不要!”

    卻已然太遲了。

    但見鱷魚驀然挺直了身體扭臉躥撲,突張着兇齒,分明向着母鹿。

    母鹿在觸不及防之下,纖細的脖頸斷然被錐形的獠牙撕咬住,想要抽回腦袋,卻是割肉一樣的痛。

    鱷魚絕不鬆開,見母鹿掙扎,眸子兇狠,陡然間鱷頭迸發力氣向下揪扯,立刻教母鹿站不穩步,“啪”地翻覆。

    母鹿並不屈服,四蹄仍然嘗試着重新站穩,可鱷魚尾巴剛猛一甩,竟把它扭蕩在了空中,跟着又朝地上一摔。

    “啪”。

    鮮血已不止是從脖頸上躺下來,慢慢匯聚,形成了殷紅的水泊。

    鹿蹄不住地在地面上敲拍,是它的掙扎,也是抽搐。

    它終於發現自己的力氣將盡用完,便也放棄了反抗、動彈,而是撐起眼巴巴的鹿瞳,朝着割捨不得的孩子望看,“嗷嗷”兩句向天低喊,似乎在渴求有奇蹟發生,能把自己的骨肉救下來。

    像珍珠一樣的淚滴從幼鹿的眼窩漫出來,它歇斯底里地叫喚。

    “嗷!嗷!嗷!”

    悲憤欲絕的喊聲彷彿讓天地也隨之傷痛嘆惋。

    它又趕緊扭曲着脖子,朝正蹚過湖心的鹿羣悽吼,“嗷……嗷……嗷”。它們不該是自己的家人呢?怎麼能捨棄了自己?它又要怎麼明白?

    那頭時常被幼鹿磨蹭肚皮的麋鹿終於良心難安,停下了蹄足來,想要轉身,卻迎面撞上了身後的大角鹿。大角鹿的眸子淒寒,卻固執地挺了挺腦袋,推搡、催促着麋鹿不許止息腳步,它要爲整支鹿羣打算。

    母鹿是睜眼死去的,叫天不應的它,最後一眼只能望向顏子涵,眸子裏的求助滿滿。

    顏子涵的心窩隨着它的再無動彈而冰寒。

    鱷魚也在同一時間察覺了它的死去,接着好整以暇地伸出爪子,搭在母鹿的腹際爪尖稍略使力,便在還帶着溫柔的小腹上鑽開幾處孔洞。

    跟着爪子和牙齒一併朝兩頭用勁,竟是要把它的身子撕扯開去,就見肉體的肌理一寸寸斷裂,骨頭折斷的悶響環縈在湖邊落寞的冷風裏。

    幼鹿痛苦地用腦袋砸地,鱷魚卻只嘲諷地瞥了一眼。

    顏子涵忽而怔道:“我要去救它。”

    李拓一訝:“顏姑娘?”

    顏子涵依然站起了身,舉步向着啃咬的鱷魚靠近:“我要去救它。”

    李拓趕緊去攥她的手,指尖交纏在一塊,竟發覺自己全然沒有攔得下她的力量,旋踵便被抽脫了手。

    他只能撲身而起,雙手由身後摟住她的腰:“顏姑娘,別做傻事。”

    顏子涵反抗着、掙扎着:“你放開我!鹿媽媽拼盡了性命也要保護孩子活下,我要去救它。”

    淚水劃落在李拓環腰的手上。

    李拓突然道:“和顏姑娘的孃親一樣?”

    顏子涵抹了一把眼淚,道:“嗯。”

    李拓不禁把她摟得更緊:“你知不知道,鱷魚的皮甲太過硬實,憑現在的我,從外面根本斬不了。”

    顏子涵道:“我知道。所以是我自己去救它,並不奢求你的幫忙。”

    李拓竟將下巴架在她的肩頭上:“如果死了呢?”

    顏子涵沒有躊躇,道:“那就請你把我的屍體帶回空桑山上,如果還有的話。”

    李拓道:“呃——”隨後長長嘆了氣,道:“真拿你沒辦法,拔劍吧。”

    顏子涵一驚:“拔?拔劍?”

    李拓道:“你難得想赤手空拳鬥鱷魚麼?”

    顏子涵這才反應過來,道:“哦。”

    她拔出了袖中的軟劍。

    李拓一隻手兀自按在她的纖腰,一隻手則與她仗劍的右腕重疊上。

    顏子涵感受着他的灼燙,分不清究竟是誰在羞澀。

    李拓抓住她的手,提起手中的劍,沉聲道:“目視前方,盯緊目標,既然與它來硬的不了,那便以柔克剛。記得住,我教你的是「穿花蝴蝶十三招」。”

    跟着,他攜她向鱷魚迸衝而去。

    鱷魚吐出母鹿,陡然向二人甩出尾巴;李拓卻分毫不讓,帶着顏子涵搶上,憑着軟劍的柔韌硬接。

    好在尚喬伶贈予的軟劍並非凡物,被尾牙壓得弧曲,也沒斷掉,不然任二人是天仙眷侶,也得命喪當下。

    藉着曲劍展直的彈勢,他們打着旋襲到鱷魚近前。

    李拓道:“「蝴蝶挽花」,用到毫巔時,可以破去一切殺招。”

    他繼而挺劍疾刺鱷魚嘴脣,卻又在利齒咬合前陡然縮退:“「飛蝶戲花」,用以刺探虛實最好。”

    接連兩次,戲弄過後,惹得鱷魚按捺不住性子,仰着血盆大口像他們衝來。

    李拓疾聲道:“看來了,「迅蝶穿花」,一旦窺見了破綻,就要毫不遲疑地大殺四方。”

    劍鋒驀地扎入鱷魚的齒縫中,徹底由牙齦動手,削落一顆獠牙後,再用「蝴蝶挽花」逃走,令鱷魚的啃咬落得空。

    李拓左手將鱷牙在顏子涵眼前晃了晃,立刻被她打落:“臭。”

    她隨後拉着李拓的手,重新扶在腰側,道:“就只三招?”

    李拓道:“再教三招。”

    但見他挽着她的手由下而上刺挑,赫然是打得對方觸手不及的「花蝶問柳」,果真在鱷魚脣上鑿開了一個口;旋踵沿着傷口趁勝追擊,「花須蝶芒」,將一個小小傷口逐漸彌擴,疼得鱷魚噘着上脣,始終露出一條縫。

    又用「飛蝶戲花」試探刻下它的脾性後,專治狂暴的「歇花謐蝶」由顎脖下的軟皮刺進,殺得它啞口無言。

    在它疼得張着嘴巴仰頭後跌時,又是三劍「尋蝶穿花」,徹底把僅餘的三口大牙削絕。

    李拓道:“先練好這六招。”

    隨後,他從顏子涵的背後穿掠,踱步來到鱷魚的面前,瞧着它呲着的嘴裏已無巨齒,道:“倒是好看多了。”

    鱷魚對他深惡痛絕,哪怕失了錐形獠牙,也要向他撕咬。

    披風一撩,刀鋒一烈,由鱷脣內部進行斬切,一刀切得它左右分離,直到腹前,刀鋒才停止向前。

    “譁”的一聲,濺了李拓一身血和胃液,那頭沒能消化的母鹿豈非還泡在裏面。

    李拓突然向後倒去,好在有阿澀奔上來撲接。

    顏子涵分明也察覺到了異樣,顧不得腥臭,趕到他的身前,於他額上一按,始覺是高燒滾燙。

    李拓虛弱地摸了摸毛驢腦袋,道:“答應帶你喫魚,不知道鱷魚算不算魚……”

    陡然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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