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嬌軟長公主 >第38章 自苦
    慶兒在宮門下鑰前趕回,他年紀小,但極會做人,回來給長寧宮裏的宮女太監們捎了不少小玩意兒。

    樓清隨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下飲茶,見到他揹着小包袱進來,打趣道:“這次又帶了什麼回來?”

    慶兒不好意思地笑了:“回殿下,都是些市井小玩意兒,線軲轆木梳子這些。”

    樓清隨手持團扇掩住笑顏,示意慶兒將這些小玩意兒分給宮人們。主子寬宏大度,宮人們左瞧瞧右看看,互相催促着上前去找慶兒拿自己要的東西。

    進了皇宮再想出去便是難如登天,宮人們對慶兒又羨慕又嫉妒,幾個和慶兒要好的宮人打趣他,酸溜溜的話隔着老遠傳進了長公主耳中。

    “這些丫頭,膽子越發大了。”樓清隨樂不可支,她躺在窄榻上,靜靜看着慶兒。

    很快,長寧宮又恢復了寧靜。到了日間最清涼的時候,樓清隨將慶兒叫到跟前問話,慶兒跪在地上,聽得頭頂主子問他:“見到了?”

    慶兒點頭:“見到了。”

    院子里人多眼雜,其他話不便詢問,樓清隨將桌上的一串葡萄賞給慶兒喫,自己在院子裏又待了會兒,就讓宮人擡着窄榻回到雲光殿內。

    惜合遣退殿內侍奉宮人,只留下慶兒伺候,樓清隨斜靠在榻上,問他:“沈將軍如何說?”

    慶兒就將沈嵐那番話轉述給殿下,樓清隨一邊聽一邊皺着眉頭思索,聽到沈嵐說“殺了容家兄妹”時,她捉着帕子揉了揉眉心。

    “還說了什麼?”

    “叔父還說,想要謀取更多的時間,就要讓文家入局。”慶兒仰起頭看向樓清隨,“最好的人選便是文少卿。”

    “我知道。”樓清隨逸出一聲重重的鼻息,聽在慶兒耳中便如同長公主的嘆息一般。樓清隨扶着額頭沉思,慶兒伏在地上不敢出聲,生怕打擾到長公主,直到過了很久,樓清隨才直起身子:“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

    慶兒想起自己曾聽到的傳聞:大昭長公主與文少卿青梅竹馬,二人互有情意,先帝有意將公主下嫁給文家公子,只是聖旨還未擬定,先帝便駕崩了。

    他這麼想着,心中不由地覺得主子是個可憐人。

    樓清隨揮手讓慶兒離開,她一個人在琉璃窗前靜靜地坐了很久,直到惜合進來燃燈,樓清隨纔不堪重負一般發出幾聲類似啜泣的聲音。

    “殿下心裏若是難受,便哭出來。”惜合不止一次這麼勸過樓清隨。

    “事已至此,我不能心軟。”樓清隨靠在惜合懷中,緩緩闔上雙眸。

    樓競越失聲的消息暫時還未泄露,皇太后忙於朝政,除了偶爾過來看望樓清隨外,她忙得沒有功夫去處理和樓氏姐弟那帶着幾分虛假的親情。

    樓清隨思索了很久,決定讓皇太后知曉此事,畢竟失聲是瞞不住的。

    康公公急匆匆地來到長寧宮,將天子失聲的消息告知長公主殿下。長公主顧不得腿傷,乘着玉輦來到溫室殿,一進去,就看到皇太后和沈太醫的身影。

    聽到樓清隨到來,皇太后面露焦急:“清清,你也來了。”

    樓清隨向皇太后行禮後,焦急地向沈太醫詢問:“沈太醫,陛下如何了,怎麼會失聲?”

    沈太醫道:“回稟殿下,陛下失聲乃是心疾。臣猜測是因爲殿下您受傷的緣故,陛下與您乃是骨肉至親,您受傷後,陛下心中擔憂,這才導致不能出聲。”

    “陛下多久能恢復?”樓清隨更關心這個問題。

    “這,臣不好說,此症因心結產生,也應當由心結結束,只要解開陛下心結,這症狀想必就會痊癒。”沈太醫說到這裏擡頭看了一眼樓清隨,又快速低下頭,“只要殿下您痊癒,陛下失聲的症狀自然也會消失。”

    容太后聽完二人的對話,又問起樓清隨的腿傷:“你的腿傷怎麼樣了?”

    “回稟母后,多虧了沈太醫妙手,這些日子能下地走動了。”樓清隨在惜合的攙扶下走了兩步。她更關心弟弟的身體,又一瘸一拐地來到內閣,見到了坐在書案前,垂首沉默的弟弟。

    “陛下——”樓清隨走過去,捉着弟弟的胳膊急切地詢問他的情況,“怎麼會這樣,武女史,怎麼會這樣?”

    伺候在一旁的武挽盈說:“今早陛下醒來盥洗,才發覺發不出聲了。這段時間陛下夜夜難眠,總是做噩夢,是臣無能,沒有照顧好陛下。”

    樓清隨止住武挽盈的話,她低頭去看沉默不語的弟弟,樓競越並不擡頭,而是雙眼無神地望向虛空一角,不知神遊何處。

    突然遭受失聲打擊,樓競越這樣的反應實屬正常。容太后看着沈太醫爲陛下把脈施針,最終決定向朝堂隱瞞這件事。

    “天子失聲一事不可泄露,這段時日陛下就在宮中調養,等身體無恙後,再行朝參。”容太后一句話,讓樓競越再次失去了上朝的資格。

    樓競越失聲已有一段時日,樓清隨因腿傷一直沒能來看他。這一次難得過來,等皇太后和太醫們都離開了,溫室殿內終於清靜下來後,她走過去站在樓競越身邊,伸出手輕輕拍打着他的肩膀。

    “嚇……”樓競越張張口,只能發出短促的氣音。樓清隨有些心疼:“你的心結竟然是我嗎?”

    樓競越伸手攥住姐姐的衣袖,輕輕晃了晃。

    “我無事,太醫不是說了嗎,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樓清隨笑了笑,“等我的腿傷好了,你的失聲也就好了。”

    聽了這話,樓競越抿了抿嘴脣,他微微含笑點頭,只是笑意未達眼角。樓清隨看得出弟弟在安慰自己,她向武挽盈遞去一個眼神,自己慢慢踱出了內閣。

    武挽盈替天子擺好《麟經》,也跟着出去。

    “我這弟弟就是喜歡把事全憋在心裏。”

    院中的花架下,樓清隨止住腳步,她嘆息一聲,背對着武挽盈:“他日日擔驚受怕,從未有一天安穩。他才十三歲啊,競越還那麼小,我也要撐不下去了。”

    長公主的雙肩忽然塌了下去,她像是被重擔壓得直不起腰,那份衰頹肉眼可見,讓武挽盈忍不住想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可我不能認輸,若是連我都撐不下去了,我們姐弟哪裏還有生路。”

    她的哭泣極爲剋制極爲隱忍,要不是聽到幾聲長長的嘆息,武挽盈還不曾意識到這位大昭的長公主在哭。

    “殿下……”武挽盈想了想,勸慰道,“殿下籌謀多年都過來了,豈能功虧一簣。”

    “你說的不錯,若是功虧一簣,我不甘心。”樓清隨轉過身,她忽而展顏一笑,“還請武女史多多開導競越,失聲之症總會治好的。”

    “臣,領命。”武挽盈抱拳行禮,這是武者之間的禮節,樓清隨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回去吧,出來的功夫也不小了。”

    武挽盈扶住樓清隨,慢慢回到溫室殿。

    樓競越端坐在椅子上,聽到腳步聲後擡起頭看向走進來的兩個人。

    “競越,姐姐記得你對騎射頗感興趣,這段時間就由武女史教導你如何?”樓清隨輕言慢語,幾乎是哄着樓競越。

    點點頭,樓競越答應了姐姐的提議。

    之前他便以養病爲由遠離朝參,如今失聲,容太后更加不會讓他出現在大臣面前。他便有大把時光在皇宮裏消遣了。

    “你性子悶,什麼事都喜歡憋在心裏自苦。這次嘔血和失聲,我看和你這性子也脫不了干係。”樓清隨又無奈又心疼,“天塌下來,有姐姐替你頂着,就算容家要動手,咱姐弟倆也死一處,你怕什麼。”

    樓競越聽了姐姐這番話,心中不免觸動,他晃晃姐姐的衣角,眷戀地將頭靠在姐姐胳膊上。樓清隨看着乖巧的弟弟,笑着說:“武女史的騎射之術,你可要好好學。”

    樓競越點點頭,臉頰有些發燙。

    “若要阻止容家,必須讓文家入局。”樓清隨的眼神暗了暗,“一切都要等太后想要的刺殺案定論,我聽聞,是由容侍郎和文少卿負責,若是這樣,那文家也不得不入局了。”

    知曉姐姐和文玘之間的情意,樓競越擔憂地望了望姐姐。

    “不必擔心我,也不必擔憂文玘,我和他都清楚彼此的處境。”樓清隨笑了,“他早就預料到我的選擇,而我也明白他的決定,這大概就是心有靈犀了。”

    臨到離開前,樓清隨沒忘記提醒二人:“馬上就是中秋節,可不要忘記了。”

    中秋佳節乃是團圓之節,在大昭是極爲重要的節日。若不是在回京路上出現了刺殺,今年的中秋依然會是熱鬧的日子。

    容家行刺之後,樓氏姐弟便徹底成爲容氏兄妹操縱的傀儡。樓競越被軟禁在溫室殿內,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樓清隨因小腿受傷只能在長寧宮休養,除了向皇太后請安或者探望陛下以外,她也被困在禁宮之中。

    這一年的中秋,樓氏姐弟並未出席慶典,他們在御花園的桂花樹下,靜靜聽着前朝傳來的絲竹絃樂。

    那時月色清冷,秋風瑟瑟,桂花隨風搖落灑滿一地。惜合爲兩位主子備好蜜桂花,說了兩句祝賀團圓的吉祥話。

    也只有幾句吉祥話可以聽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