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潄陽等了半晌，一名筆生推門走了進來。他坐到茶案對面，自顧自倒了杯茶，隨即又給姬潄陽滿上，垂目問道：“公主對於之前的兩次鏢，有什麼問題？”
“爲什麼叫我護送吳念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必談了，我要聽真話。”
那筆生擡起頭看着她，微微一笑：“天池寨大當家李雁鳴之義子李叢，於兩月前的三月初十送鏢書，表明急尋一高手護送西京王由西京城南渡至臨安都城面聖。因路途遙遠艱難、危險重重，要求此高手必須能全程護送、與其他武林門派無牽連，且境界至少在天地境三階以上。公主雖拜潛龍先生爲師，但並未入蒼山十八落門下，又和其他門派素無瓜葛，且是世上難尋的天一境高手，是此次任務最好的人選。”
“天一境高手難尋，天地境三階的高手卻不是沒有。”姬潄陽道：“罔先生想要什麼？他明知道我和吳念玉之間的恩怨，卻還是用一紙鏢書把我們兩個綁到一起。”
“與願鏢雖然只一對一發放任務，但公主知道，也不是非接不可。若是實在無法完成，是可以向鏢局說明情況的。公主又爲何執意要接鏢呢？”
“這鏢既然通過觀海園發給了我，我便非接不可，罔先生不是一清二楚？何必多此一問。”
“公主非接此鏢不可的原因，便是罔先生非發此鏢給公主不可的原因。”那筆生笑着說。“命運的齒輪讓你們註定相遇，而罔先生不過是那個推波助瀾的人。”
姬潄陽朝筆生看過去。那筆生倒是絲毫不懼，笑意盈盈地看着姬潄陽，任由她冷冷地盯着自己。
見姬潄陽半晌不說話，筆生再次笑着開口道：“江湖何其大，恩怨何其多。洛川鏢局不過是做好自己的本分罷了，公主請放心，公主心有乾坤，胸懷天下，罔先生對公主敬佩不已，絕無惡意。”
姬潄陽愣了一下，隨即冷笑了一聲：“看來罔先生比我想象得還要神通廣大。不過也是，先生在世百餘年，想必早已看透人間世情，我這點小心思，在先生面前又算得了什麼呢。”
筆生笑着朝姬潄陽行了個大禮：“公主聰慧，一切答案盡在公主心中。”
四五房。
吳念玉道，“說到底，江湖門派做大，更有心懷叵測者與朝廷勾結，乃朝廷之過也。”
“殿下此話何解？”
“百姓要活命，自然要有屋住、有飯喫，雖不至於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也要能安居樂業。官府主持不了公道，百姓自然會去找地方門派，這不是明擺着的道理。總不能朝廷自己不作爲，還要怪門派插手吧。”
聽到吳念玉的話，罔先生露出一抹笑意。他沉默半晌，斂去微笑，肅然道：“今上對江湖勢力的利用可謂是到了河涸海乾的地步，朝廷與門派互相勾結，攪得整個武林風氣亂七八糟。然而俗話說得好，狡兔死，走狗烹。待到有一天陛下將這江山坐穩，敢問殿下，這知曉了太多骯髒祕密、苟延殘喘的江湖，如何還能有一線生機？”
吳念玉眯起眼睛，“罔先生此番言論，當真大膽。本王治你一個謀反之罪，明日陛下的鐵軍就會踏平你的鏢局。”
罔先生不爲所動，他直視着吳念玉的雙眼，開口道：“在下對殿下有一問。”
吳念玉不說話，沉沉地盯着罔先生。
罔先生接着道：“敢問殿下，對當今這聖上寶座，有何想法？”
吳念玉心裏一驚，咬牙沉聲道：“罔先生，慎言。”
“殿下當真以爲，平安去了臨安都城，事情就會結束？你只要能一直活着，未來就有一線生機？”罔先生逼問道：“陛下對殿下趕盡殺絕，殿下心知肚明，此事絕無轉機。除非登上帝位，否則未來只有死路一條。”
吳念玉一時愣在當場。無論是私屯兵馬，還是暗中查找母親當年身亡的真相，他其實一直在爲最壞的打算做準備；但他從沒想過要去主動謀取那至高無上的寶座。
但是，但是……
他想起一路走來看到的蕭條，想起接二連三不留餘地的刺殺，還有姬潄陽盯着自己的縛靈鎖時那難以言喻的眼神……
吳念玉沉默半晌，萬千個念頭電光火石般從腦海中劃過。他皺着眉頭盯着罔先生，慢慢開口道：“前一句剛說要江湖與廟堂兩不相干，下一秒就要我篡權，罔先生出爾反爾的速度快得驚人。先生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
罔先生微笑着道：“在下想要殿下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
“殿下即位後，承諾不對洛川鏢局一應事務橫加干涉。對於江湖諸多門派，殿下可清算、可整肅，但不可矯枉過正。”
“僅此而已？”吳念玉挑挑眉毛。
“僅此而已。”罔先生笑着說。
吳念玉淡淡道：“不對洛川鏢局一應事務橫加干涉……罔先生這個要求看似平平，實則野心頗大啊。”
罔先生擺了擺手：“殿下放心，我不過是個活了許多年的老頭子，只想守着我這個鏢局過一輩子，不想插手政治，也無意平白攪弄風雲。”
吳念玉輕笑一聲，沉默了半晌。過了一會兒，他道：“既如此，我要向罔先生提一個要求。”
“殿下請講。”
吳念玉眼裏一抹精光閃過：“只要在大事已成之前，鏢局能爲我所用，替我傳遞信息，我保證洛川鏢局在這白馬大街上屹立一百年不倒。只要後續不謀反、不作亂，朝廷對罔先生之事絕不橫加干涉。”
罔先生露出微笑，“殿下鏢書已遞，在下豈有不接的道理。此鏢價值七州，殿下放心，鏢局必全力以赴，保證能給殿下一個滿意的答案。”
吳念玉滿意地點點頭，笑着打開扇子搖了搖。
這時一名筆生走了進來，將一張信紙遞給罔先生。罔先生看了看，將那信紙又遞給吳念玉：“殿下之前的與願鏢，答案在此。”
吳念玉打開那信紙一看，上面寫着：玄武大街岑巷十八號。
六二房。
“至於公主關於第一次鏢的問題，”那名筆生說着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張信紙，“罔先生料想公主會來，特地囑咐在下將此物交給公主。”
姬潄陽打開那筆生遞過來的信紙打開，只見上面寫着一串地址：元武大街北巷口，熙和堂後門。
“這地址有何特別？非要叫我來洛陽當面拿？”姬潄陽擡眼問。
“公主去了就知道了。”那筆生微笑着給姬潄陽侍茶，“正如我之前所言，罔先生對公主絕無惡意。並且此去之後，公主不但會得到第一次應鏢索要的報酬，還會得到鏢局額外的贈禮。”
“哼，”姬潄陽輕笑一聲，“罔先生向來不做賠本的買賣。這是要我欠下一份人情了？”
“有來有往而已。”筆生拿着扇子慢悠悠給風爐扇風，“需要公主的時候，本鏢局自會向公主討要這份人情。”
“嗯，”姬潄陽淡淡地道，“橫豎我此時不能不要這贈禮，想必罔先生心裏清楚得很，便收下了。只要我能力所及，自然不會欠你們的。只是，”她拿劍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那筆生：“若是想趁火打劫，回頭事情塵埃落定，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自然不會。”筆生向姬潄陽行禮。
白馬大街洛川鏢局門口，左樓的大門慢慢打開。吳念玉等人閃身出來，迅速離開。
半刻後，右樓大門打開，姬潄陽離開洛川鏢局，朝城北的元武大街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