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聊齋]伊人當鋪 >第9章 第四章
    陳萬里說他和杜三姑娘是天生一對,並不是信口雌黃,還真有幾分天意。

    事情要從去年秋天說起。那會兒,他高中解元,陳家一時間門庭若市,官媒頻頻上門爲解元說媒。

    可說來說去,皆不如意,都是一些小門小戶不說,連商戶女都敢來湊熱鬧。

    這可把陳知府夫妻氣得不輕,把媒婆好生“請”了出去。

    陳夫人看不上官媒所說之人,就讓陳大人爲兒子留意。

    陳大人領命,數次爲兒求娶同窗、同僚好女,卻屢屢被拒。

    納悶之下,他着人待仔細打聽,方知緣由。

    原來,他那解元兒子雖生得英俊瀟灑,又文采出衆,且家世不俗,卻太擅風月之事,常惹得丫鬟僕婦爭風喫醋,碧玉嬌娘暗送秋波。

    再者,他姣童美婢、深閨婦人、小家碧玉來者不拒,一一受用,“花花太歲”之名早已遠馳洪州府內外。

    如此名聲,怎有好女托賴終身?

    陳夫人聞知兒子此穢名,憂不可言,大病一場後,無奈斷絕高門求娶之心。

    未幾,天大旱,陳夫人與老爺商議後,下帖約其下屬的妻女前去寶華寺上香,明面上是爲百姓祈福,暗裏爲兒子相看。

    相請的人裏,自然少不了附廓府城的杜知縣的家眷。

    也是合該有此一劫,陳夫人的奶嬤嬤的孫女兒癡戀陳公子。那奶嬤嬤爲了警醒孫女兒,就把陳夫人“選媳”一事講給女孫兒聽。

    她孫女兒聽了,就跑去陳萬里那兒哭訴,以求一個保證,一個名分。

    陳萬里得知此事,唯恐母親替他覓一醜婦爲妻,遂收買僕從,扮成小廝跟蹤窺伺。

    一路上,他與僕從想盡辦法,窺探閨閣小姐真容。

    他一邊探,一邊嫌這個矮、那個醜、恁個不白,連雅言不佳亦成了他挑剔的理由。

    待窺得十之八九,陳萬里絕望至極,失魂落魄跌坐在地,捶胸哀號道:“蒼天吶!終究是我風流太過,老天罰我……”

    話未完,又有一香車至,先下一半老徐娘,觀其姿容,少時必定不俗。

    陳萬里甚喜,心想:有母如此,其女必定妙哉。夢還未發萬,車上又下一女,膀大腰圓,輕紗遮面。

    這無疑是一位小姐!

    陳萬里的心,如墮冰窖,暗道:“生得這般身段,任你天仙樣貌,誰人稀罕?還戴個屁的紗!”

    才心死,車上又下一女,此女容貌俏麗卻粗衣布服,顯然僕婢之流。

    陳萬里糾結不已,勸自個兒道:“娶妻娶賢,納妾納色,有此美妾,娶一肥婆……不,不可,萬萬不可!與此肥婆同牀共枕,豈不倒盡胃口!”

    正當他苦惱之際,車上再下一女,輕紗朦朧,嫋嫋娜娜,行動間仿若弱柳扶風,觀之令人心醉。

    其時,恰逢東風作美,輕紗拂動,露出一張如出水芙蓉般嬌美的面龐。

    陳萬里乍見美人,已是酥了半邊,醒轉之時佳人卻不見蹤影。

    小廝僕婦見狀,或打趣,或偷笑,或直問:“小郎君得美婦哉?”

    陳萬里但笑不語,入車換衣整冠,一頭指使丫鬟打聽小姐家世,一頭命小廝牽馬,打扮得人模狗樣兒的騎馬顛去。

    他再不隱藏行蹤,而是光明正大地爲母親鞍馬後,好不殷勤。

    自個兒肚裏滾出的孽障,放個屁,陳夫人都曉得什麼味兒。

    陳萬里的那點小心思,豈能瞞過陳夫人!

    陳夫人原想先相一相人,等相中了人,再告知這小子!

    冷不丁見到這小子,她就知道他打了什麼主意,又見他這巴結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陳夫人不由得頭疼!

    來的那些姑娘,隨便挑一個,性情都比杜三姑娘好。可從相貌上論,有沒一個及得上人家的。

    真真是一對天生的冤家!

    陳夫人認命了!

    進香回去,陳夫人問兒子:“看中了哪家姑娘?”

    陳萬里不答,反問:“母親看中了哪家姑娘?”

    “新望知縣家的!”陳夫人也不說是杜知縣的哪個姑娘,只問:“你說好是不好?”

    陳萬里聞言喜不自禁,拊掌道:“好,好,好!杜大人兩榜進士出身,實幹善成,敦厚又不失機敏,且知縣日久,升遷在望。若能與之結親,實是再好不過。”

    陳夫人聞言撲哧一笑,道:“既如此,我便從杜知縣兩位千金中隨便挑一位就是,反正你看上的不是人閨女,是人家爹。”

    陳萬里面色一僵,復而盤算道:“但憑母親做主。”

    話雖如此,才入夜,陳衙內便挑了兩三匹好布、一對金鐲子並一罈子好酒前去拜會母親房裏的管事龔媽媽,好一番軟磨硬泡,才探得口風。他得知母親看上了那胖丫頭,立即許以重利,只求龔媽媽勸得母親轉意。

    龔媽媽口裏嚷着何德何能,心裏卻有了算計,收了東西。

    她如此應承,一則看不慣陳夫人的奶嬤嬤,不想她那孫女兒在公子的後院耀武揚威;二則爲了討好小主子,好博一個將來。

    如此,在陳夫人猶疑不定,誇了誇杜三姑娘。

    陳夫人眉頭緊鎖,還是不甘心,嘆氣道:“我何嘗不知宇兒看中了杜三姑娘。可杜三姑娘仗着有幾分姿色,眼睛長在頭頂上,進香那日就不曾正眼看萬里。我看杜三姑娘的善妒之名,絕非空穴來風。我若爲萬里求娶這麼個女子,他的內宅還有安生日子嗎?不是白叫那幾位看笑話!”

    “夫人所慮不差。老奴見識淺薄,想不到這麼多,光想着好了,看不到壞。”說着,龔媽媽一邊打自個兒的嘴,一邊罵自個兒道:“叫你多嘴,這夫人選媳婦兒,輪得到你插嘴?不知斤兩的東西!”

    陳夫人一雙利眼從上到下掃了龔媽媽一遍,掃完還不眨眼地盯着她,半晌才說:“沒想你還挺會說話!說,你看到啥好了?”

    龔媽媽連道不敢,主母一雙利眼射過來時,她就兩股戰戰,險些沒跪下認罪。

    待見主子不那麼生氣,臉上有了笑顏,她卻怕了,再不敢妄言,只道:“不敢瞞夫人,非是老奴多話,大郎相托,纔敢斗膽進言。老奴思慮,這杜三姑娘縱有千萬差池,卻有三好。若夫人不怪罪老奴多事,老奴便細細道來。”

    “但說無妨。”

    龔媽媽回道:“那杜三姑娘再不好,於夫人卻有三好。哪三好呢?一好在相貌嬌美,能收大郎的心;二好在善妒之心,不能奪大郎之心;三好在性情剽悍,不會進大郎的心。”

    陳夫人聽了,沉吟道:“我再想想。”

    陳夫人聞言,已有求娶之心,爲了督促兒子上進,卻道:“阿孃看來,你和那杜三姑娘,委實不成配。你是這樣的憐美,她是那樣的善妒,待你二人在一處,該怎樣的雞飛狗跳?”

    “見了杜三姑娘這樣的美人兒,我實在不知這世上還有誰敢稱美人兒!阿孃,我有她一個就夠了。”陳萬里保證道。

    陳夫人不信,卻順水推舟道:“但願你所言非虛!阿孃答應你,待你金榜題名,便爲你求娶杜三姑娘。”

    陳夫人沒有食言,得知兒子高中的消息後,便去杜府提親。

    不想,那杜家官雖小,姿態卻高得,竟以小女蒲柳之姿、性情乖張,不堪成配,婉言謝絕。

    陳夫人不信邪,再請官媒上門,進門就把人閨女好一頓誇,再說提親之事。

    此番,那杜家竟狂妄起來,不說自家閨女的不是,反倒挑剔起探花郎來,把人說得一無是處,又拒了婚事。

    待到陳萬里從都中歸來,憑着先前的信誓說服了陳夫人再度上門提親,又藉着金榜題名的東風請了巡撫夫人做媒,杜家再不敢明拒,只是含糊其詞地應着。

    陳萬里等得心急,想辦法見了杜知縣一面。兩人一番暢聊,杜知縣愛他才華,已有許親之意。

    杜三姑娘聞此噩耗,哭得不能自已,又是鬧着絕食,又是鬧着上吊。不僅如此,她還將此番作爲有意透到陳家,企圖叫他們知難而退。

    陳萬里聽聞此事,怒火橫生,羞憤之餘,頓覺挫敗,便上杏花樓憑欄聽雨,準備一醉之後,想法將此女弄到手。

    他正不知該如何下手,就湊過來這麼一人,還有事求他幫忙,真真叫人驚喜!

    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要求他幫忙,就很該幫他一個忙。

    陳萬里倒了一杯酒,靠着欄杆,目光悠悠投向遠方,良久嘆息道:“在仁兄這方面,杜三姑娘不是良配。在我這方,她卻是小弟‘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佳人。焦兄若有心,還請幫我一幫!”

    “我原是來求你幫忙的,你忙還沒幫,倒先提起要求。賢弟,你若不想幫,直說就是,何必如此,唉!”焦圍搖頭嘆息道。

    “許家豪富,又有馬介普這個舉子。他家不許親,你家敢強求嗎?焦兄,你回去勸勸伯母。這天涯何處無芳草,世間好女可不少,沒了這個嬌嬌,另尋別個嫋嫋。莫要栽倒在許家這個坑裏。莫要傷懷!來來來,喝酒喝酒!”陳萬里勸慰道。

    焦圍收了愁容,幹了一杯,拍杆道:“話是這麼說!不過,我等大丈夫,豈能知難而退!家母爲我辛苦操持二十餘年,不爲了別的,就爲了她開懷。那許大姑娘,我也娶定了。”

    “你待如何?那許東家一心留下閨女,豈是你三言兩語能說通的?”陳萬里問道。

    “山人自有妙計!”焦圍自信滿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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