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聊齋]伊人當鋪 >第12章 第七章
    另邊廂,陳萬里喝下兩帖藥也不見醒轉。

    陳夫人心急如焚,腦子裏亂得如一盆糨糊,一行淚就不見停過,一雙眼腫得跟發了脹的昆布似的。

    她子嗣艱難,只得了這麼個兒子,若有個好歹,還有什麼指望!

    陳知府一進屋,她就奔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毅然決然道:“不管了,老爺,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請道士來招魂。”

    對於怪力亂神之事,陳知府從來都是敬而遠之,除了盂蘭節會請佛道兩教作法,平日裏他從不與僧道之流爲伍,更不準姑子巫婆踏足後院。

    他感受着妻子的顫抖與恐懼,悲從中來,紅着眼眶道:“唉!都依你吧!要請巫婆請巫婆,要請道士請道士。”

    陳夫人聞言,絕望的眼裏燃起了一絲希望,灰敗的臉上透出一份急色,忙讓龔媽媽去請了巫婆來做法。

    夜深,巫婆讓人扶着陳萬里至水缸前,等他的臉完完全全倒映在水裏後,舀起一勺水,又慢慢往回倒,邊倒邊喚:“陳萬里,歸來!陳萬里,速速歸來!陳萬里,魂歸來兮,魂歸來兮,速速歸來!”

    水面平靜後,巫婆再舀一勺水,照前行事,如此反覆三次,才讓人把他扶回去,並囑咐道:“今兒夜裏,不許人再進他的房,也不許他的房裏人出來。明兒要好些,這就是見效了,往後再招六天魂,就安穩無事了。若不成,就難辦了!”

    陳知府夫妻在兒子房裏守了一夜,天未亮就醒了,也不敢叫人,只怕擾了魂魄歸體。

    他們在榻前等呀等,等到日曬三竿,陳萬里還在鼾睡,喚也喚不醒,便知不好,趕忙請來巫婆相問道:“可還有法子?”

    巫婆一手撐腰,一手拍着大腿,搖着頭嘖嘖不解,皺眉道:“像令郎這樣的情況,實在少見!雖說魂魄依體而存,但才離身不久的魂體,不至於懵懂困頓,只要有人喊魂,便能有所感應,飄然而來。如令郎這般不見清醒,反添混沌的情況,只有兩個緣由,一是魂神相距越來越遠,牽連越少;二是魂魄被困,離魂漸久,意識漸失。”

    “怎會如此?”陳夫人忍不住哭了出來,哭了半晌問道:“可還有別的法子。”

    “這般境況,最穩妥的法子,就是找到魂魄所在!家裏頭頭喂他喝了符水,點了引魂燈,由至親喊魂;外頭拿了他的常用之物系在引魂幡上,親去魂魄所在,將人引回來。”巫婆打量着陳知府的臉色,接着道:“這法子甚是有效,就是招眼得很!”

    “只要能將我兒的魂魄招回來,保他安然無恙,還怕甚!”陳夫人回得又急又快,“你趕緊着手去辦!”

    “難辦,難辦!”巫婆一邊搖頭一邊說。

    陳夫人最恨人坐地起價,怒道:“沒命辦的事,才叫難辦!”

    巫婆趕忙解釋道:“小的道行有限,雖有招魂的本事,卻無問魂的修爲。如今令郎魂魄不知所蹤,需得問米尋蹤。此等術法,最是霸道,一般道行弄此祕術,輕則傷身,重則殞命。小的卑賤之軀,傷身無妨,若是殞命,誰人來效勞?”

    人不肯拿命辦事,陳知府夫人也不好強迫。再者,這巫婆已是此間最好的巫師,不好得罪。

    陳知府曉得他們這些人,慣愛裝神弄鬼,既然敢把法子說出來,就有路子辦到,便問:“就沒別的法子了嗎?”

    “我是沒法子的。不過,小的師兄,有此大能,只是他在湖州府,使人去找,一去一回,快馬加鞭也要五日。魂魄離身七日,天神轉世,也無續命的法子。昨兒,已是去了一日了!”巫婆嘆氣道。

    陳知府夫妻知此,一面派人去湖州府尋人,一面託了焦杜氏去許家說項,請許家同意巫婆上門招魂。

    焦杜氏與許大姑娘只有一面之緣,不好上門,便託了譚林氏引見。

    那譚林氏得知是替知府家做事,大有面子,口中百般推脫,心裏卻打中主意要做成這事。

    她兩個閨女,都在伊人齋做事,大女兒還是個管事,出閣時許大姑娘還來添妝了。

    她想着,看在女兒的面子上,那許大姑娘也得與她見上一面。

    就要應下之際,隔屋傳來一陣接一陣的咳嗽聲,豬肉譚大聲罵道:“挫娘希皮個!人呢?死哪去了?青天白日的,偷人去了?茶呢?乾死老子了!”

    譚林氏面上一窘,尷尬道:“他平時不這樣!今兒不曉得和誰喝了點貓尿,滿嘴噴糞!焦娘子,你先坐坐,我去看看就來。”

    說着,她端了一杯茶進去,把人扶起來,喂他喝道:“不曉得家裏有客人在?發什麼病?”

    豬肉譚無可奈何地吐了口氣,驟然抓起杯子,往地上一摜,怒道:“想燙死我不是?你個欠收拾的老貨,看我不□□你!”說着,就把人往牀上一帶,壓了下去,掀了裙子動作起來。

    譚林氏又羞又恨,推打起來,豬肉譚死命壓着,夫妻倆在裏屋鬧出不小動靜。

    焦杜氏聽得又羞又恨,清了清嗓子,道:“我家中還有事,先回去了。”

    託人不成,焦杜氏既無交情去人家裏,又無緣由邀人相見,不由得急得團團轉。

    她又不敢把這事兒就這麼撂下,只得回孃家去,把事兒與長嫂一五一十說了,哭道:“陳知府只有這麼個兒子,成日裏跟寶似的捧着。如今又中了探花,眼看前程似錦,要就這麼沒了……”

    焦杜氏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一會,接着道:“他不得讓圍兒償命!”

    杜甘氏聽了,嗯了一聲,安慰姑子道:“事,你已然盡心盡力辦了。辦不成,還能怪你不成?再說,陳知府不是派人去湖州接那巫師去了,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莫愁!”

    “許大姑娘的面都沒見着,如何敢說盡心盡力?”焦杜氏抹着眼淚,抽噎道:“我要是有個姑娘也就不愁了。辦個賞花宴,把人請來就是。可誰叫我是個寡婦呢!”說罷,又哭了起來。

    “女兒家相邀,也沒恁便宜。那不相熟的,又不曾在彼此相熟的人家裏有過往來,也不好相請的。”杜甘氏四兩撥千斤道。

    焦杜氏見長嫂不肯相幫,恨在心裏,嘴上只喃喃不停道:“這該如何是好?”

    杜甘氏見此,生出幾分厭煩,面上卻做出一副擔心的樣子,遲疑道:“要不,你自己開個賞花會?你雖是個寡婦,卻不是新寡,早已除服。平日裏宴飲遊樂,注意一些就是,也沒說要把自個兒裝進棺材裏,開個茶話會也使得的。”

    杜甘氏越說越覺得主意不錯,勸道:“再說,外甥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你很該在外頭走動走動,或者偶爾邀人上門賞花喝茶,也沒人說你不是,只道都是爲了孩子。你不要再拘泥了!有人寒磣你,我與你分解便是,莫憂,啊!”

    焦杜氏聞言便只孃家這條路走不通了,又去了譚家。

    譚家大門上了鎖,她拍了好一會子也沒人開門,隔壁家一丫頭片子說:“譚姨捱了打,回孃家去了,不在家。”

    此路又不通,焦杜氏再無法子,只得依嫂子之計。

    恰好,她家後院裏有棵山茶花,開得很是浪漫,正好藉此開個賞花會。

    焦杜氏給幾家親近的女眷和許家去了帖子,請人後日來家賞花。

    次日一早,焦杜氏便上街置辦了茶果點心,並些許玩物,又定了一班說書人,說好明日講一出《牡丹亭》。

    她回到家中,已有四五家送了回帖來,多是應約的,只有許大姑娘以長輩遠出、家事繁雜、不得空閒爲由推辭。

    焦杜氏很是氣憤!她好歹是知縣妹子,下帖相邀,那許大姑娘不過是一商戶女,竟敢相拒!實在不通高低,不曉好歹,不知輕重!

    焦杜氏拿了回帖去陳家覆命,知府夫人卻不肯通融,只叫她無論如何,都得辦成此事,又道:“你辦不成試試?我兒已是水米不進,危在旦夕。你敢辦不成?他爲何去那寶華寺,我當真不知嗎?只不過看令郎與我兒同窗數載,情誼深厚,不做計較罷了!我和知府都不計較,你們敢不盡心?”

    焦杜氏見陳夫人一臉恨色,盯着她的雙眼猶如兩把利劍,一點點向她逼近。

    此時此刻,她後悔不跌,腦中空白得刷過的牆似的,渾身怕得抖起來,手上的杯子端也端不穩,杯蓋相撞帶出輕微的聲響,猶如錘子一般敲打着她。

    在這種逼視下,焦杜氏大力地吞嚥了嘴中的口水,應承道:“我會再想法子的。”

    回到家中,焦杜氏再給許大姑娘下帖,只道家事不比國事,耽誤一日,也不甚要緊。

    嬋娟把玩着手裏的回帖,不禁感嘆——鬼善被人欺!

    她個千年老鬼,竟然被人硬邀赴會,實在是……

    這位焦太太,有譚林氏之流捧聽着她還不夠嗎?爲何非邀她去湊這個熱鬧?還是一而再地相邀?

    像她這樣自視甚高的人,落了一次面子,是要記恨一輩子的呀!

    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有妖,更不必搭理,麻煩得很!

    嬋娟很怕麻煩,不想去,又懶得找理由回絕,只說家中山茶花品種甚多,花色甚美,再無興趣去別家一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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