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該死的喬 >第24章,穿長裙的古梅
    我唯一無法做到的是像她那樣用美好的記憶在黑暗的世界裏着上想要的顏色。我靜靜地站着,一想到這裏就傷心不已。

    等到星光已經爬滿天際,蒼穹在黑夜中慢慢隱沒身子,我早就被疲憊席捲。我喫力地站在那裏,看着因她而鑄就的美好畫面一幀一幀地鑽入我的腦海。

    我的雙眼卻越來越模糊,不知是因我突然意識到離開太久,還是我本就不該來見她,我被自己的憂鬱弄溼了眼睛。

    她站起身子,朝我的方向走來。我看着她在鋼琴旁站穩,伸手去觸摸那朵玫瑰。在觸到花的一瞬間,她的身子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似乎被莖上的刺狠狠地扎到了。

    她呆呆地站立了很久之後,俯身將鋼琴蓋揭開來,旋律如潮水般將我淹沒。

    我看着她的口和鼻,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額頭上泛起汗珠,看着她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看着時間就在她某一個茫然凝望中停止在黑暗的永恆之中。

    也許,我們之間無法跨越的僅一步的距離並不是最遙遠的;最遙遠的莫過於我在偶然的瞬間見到了她的憂傷。

    她一共彈了十首曲子。等到她起身,等到她將琴蓋蓋得嚴嚴實實,留在我耳中的音樂還在不住迴盪。

    天色已晚了,窗外看起來都黑漆漆的。臥室裏的燈光非常明亮,我忘了關燈。

    她轉過身子,朝前走去,一件一件地褪掉了身上所有的衣裳,她的胴體逐漸展現在我的眼裏。

    當她走到浴室門口的時候,還免不了回頭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像在對我說,謝謝你送我的花兒。

    我小心的離開了。趁着她關上浴室門之後水流發出的淅淅瀝瀝的聲響,我將房門打開又輕輕地關上,就像從地獄中僥倖逃脫了出來。

    我走下樓梯,在公園的小道上堅定地邁着步子,汽車的轟鳴聲就在離我不遠的馬路上來來回回。

    我用力地甩了甩手,解開胸前的鈕釦,好讓晚風吹過我的胸膛,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即使身處令人麻木的泥淖中,也依然要保持喘夠一口氣的願望,我對自己說。

    夜色迷離,各種燈光在失去太陽的照射下顯示出威力。

    我穿着一件黑色的套頭衫,兩手插兜,在一個陌生的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留一根大拇指貼在牛仔兜外呼吸好空氣。

    就算李國華提供給我的線索已經足夠詳細,我還是要面對面地見見那些照片女孩。

    他們在毛瑟生命裏充當的角色總有關乎過去的啓示,我或許能更好地弄懂我錯過的真相。

    街道陰暗,四面颳起堅實的風,霓虹燈光一閃一閃。

    被曼妮嫉恨的古梅,就藏在這樣一條街上。

    有三個穿着露臍裝的少女走在我的前面,腰肢細軟,皮膚上散發着缺乏肌肉力量但又美麗的溫和。

    他們的髖骨已經發育得很豐滿,一些能觸發荷爾蒙氣息的關於男人的話題和其中一個女子髮梢上的髮釵一同在夜裏發銀光。

    我無法從狹窄的走道上超越他們,也不好幫忙糾正一些認同上的不可忽視的誤解,我也是男人中的一員,不多管閒事就是對自己的幫助,我更傾向於安分地跟在後面,行走在他們留在身後的清香甬道里。

    街角滾動的寫着“水門”的巨大電子字牌已經離得很近,偶爾能看到少數沉默的人影從大門中走了出來。

    對面的行人已經很少了,我低頭看了一下時間,剛好十點半鐘。我數着步子走了過去。

    當一位穿着深色長裙的女人剛剛踏着大理石臺階走近停在路邊的一輛出租車時,摩托車的轟鳴聲從我的身後響了起來。

    兩個頂着肥大的灰色頭盔的男人,像兩個泡在玻璃缸中的“阿爾馮斯”,在一個瞬息間穿過長串的馬路燈光,伸手就將挎在女人腰間的便攜手包奪在手中,留下她和一片被她壓倒的珍珠梅揚長而去。

    我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的臉還埋在草叢裏,散亂的頭髮就像一張鳥網將自己網住了。

    出租車司機給我騰了個地方,站在門口的保安及時地轉過身去裝着沒看見,與我一同經過的三位少女就像剛剛打倒了一隻玻璃杯子的鴿子,撒腿跑出很遠。

    只有我蹲下身子將她扶了起來。

    除了臉上三道被荊棘刮傷的血痕,她和照片中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

    我試着低聲安慰她。

    她卻好像被自己倒黴的遭遇傷透了,愣愣地看着還在發痛的手掌喘着粗氣,冷漠地拒絕了我的好意。

    這太平常了,她低頭說,看都沒看我一眼。

    “看上去,除了這身散發着水波一樣盪漾的夜色長裙,他們什麼都沒給你留下。”

    “還有一股腦兒的泥土味道。”

    “如果猜的沒錯,你應該丟了一支迪奧啞光口紅,一支比鵝毛還長的美容刷,一小串銅製鑰匙,一個用來記錄日子的草紙本。”

    “我猜你要不是個迷路的瘋子,要不就是他們的同夥。”

    她用一種比鹹魚還乾燥的口氣和我說話。聽得出來,她或許對男人還有點懷恨在心。

    她曾是毛瑟最親密的舞伴,三四個月前還踩着琉璃燈光出席各種舞會,將香檳倒進毛瑟雪白的襯衣懷裏,趁機撫摸對方熱氣騰騰的身體。她曾經有勇氣向所有的男伴宣示,她的美麗只屬於毛瑟。

    然而現在,即使在“水門”這種烏七八糟的下流場所,卻沒有人將她放在眼裏。沒有任何人再待她那樣溫柔了。

    她用手支着地面,扭過身子坐在地上,沒好氣地拍了拍長裙上的泥土。

    “水門”的燈光還亮着,地毯紅撲撲的,用一種虛假的尊榮送別黑夜。

    我丟給她一卷錢,足夠她打車回家的錢,邁着輕快的步子朝前走去。

    我大概走了五分鐘的距離。

    “嗨!”,她的聲音從我背後響起,然後走到我一旁。

    我們就這樣沿着漸漸從喧鬧中走脫出來的馬路一直走下去。她牽起我的手,用半個身子的重量壓在我的肩頭,讓我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些奇怪的念頭。

    她領着我回家。

    她的住處簡陋,水泥樓梯,一個看門老頭七十多歲的年紀,臉上的老年斑比水泥灰牆面掉塊還嚴重。樓頂很低,天花板不夠堅實,是用隔熱板和石棉紙混在一起的貨色,能從隔板上聽到空氣大搖大擺走動的聲響。我一進門就被一個比房間還大的洗浴間堵在了門口。

    一張鋪着淡黃色牀單的牀緊挨着落地窗戶,牀頭沒有擺花,一隻發着黃色光芒的牀頭燈是房間裏唯一的燈源,孤零零的亮着。

    衣櫃旁僅容一人通過的過道上擺滿了書籍,陽臺上幾件衣服的黑影在空中盪來盪去。

    偶爾有一陣風從臉上吹過,我雙手捋了捋頭髮,卻不知道坐到哪裏。

    “你可以坐在牀上,有時我坐在書堆上,你知道我並不是想怠慢你的。”

    她的臉上掛滿歉意,將手伸進裙裏將一條長長的肉色絲襪抽了出來,我就像看着她拎着一條蛇蛻東晃西晃。

    她的皮膚皙白,大腿內側有兩隻大小不一的文身,一隻像是一條鯽魚,一隻像是螃蟹之類的,我還來不及看清就被裙襬遮住了。

    如果當時我只能想到是這些,此後回憶的時候就更加確定是魚和螃蟹了。

    我不曾預料到接踵而至的變故會令我措手不及,如果我先知先覺,我會趁着那晚看個清楚。當然這只是後話而已。

    “你可以抽菸,雖然這裏容易着火,但沒什麼關係。”她伸手指了指屋頂。我拘束地坐在書堆上。

    “你手上的木珠看起來比我的胸部還漂亮。”她側過身子去,將一件淡紅色睡袍披在身上,變着戲法將那件深色長裙脫了下來,側頭對我說道。

    我能從她側臉中看到一絲清冷的笑意。

    我看着她,就像在端詳毛瑟一樣注視着她,默不吭聲。

    “爲什麼只有三顆?”

    “就剩下這麼多了。”

    “我聽說過像你這樣的朋友。你這樣的人並不多見。”

    “你細心地把一句話當兩句使,我不認爲這是一種讚譽。你大概認出我來了。”

    “你是毛瑟的好朋友,我從他口中聽說過。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曼妮曾經對我說過,男人身上某些褪不去的光芒,一些不太引人注目的舉止,某個配飾或者一個噴嚏,都能讓人輕而易舉地識破你千辛萬苦隱藏的祕密,我當時以爲這只是在她最無聊的時刻逗弄我的一句玩笑。

    他似乎跟身邊的朋友常常提起我,就像是一隻拿着故事到處炫耀的呆頭鸚鵡,出乎慣例之外,這讓我感到生氣。她大概在路上就認出了我。

    “如果我說,你能讓我想起他,你會不會信。”我說,

    “別說胡話了,我都不知道多久沒有想起他了。我們早就該忘了。”

    “對不起!”我道歉的聲音比示愛還曖昧三分。

    她走過房間,走到狹窄的陽臺上,給我倒了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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