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夜晚異常寒冷,三頂軟轎行了一刻鐘的工夫陸續停在一座紅漆宮門前。
慄夏隨姜氏和柳如煙走進跨院,月色掩映下假山流水、亭臺樓榭錯落別緻。
“夏兒,你住二樓吧。”姜蕙吩咐道,“你們早點歇,明日一早隨吾去母妃宮裏請安。”
柳如煙喝得也不少,由丫頭扶着,輕車熟路地往自己房間走去。
二樓房間相對侷促,但比荷香小築要奢華得多,聽雪也是頭一回在宮裏過夜,難掩好奇之色,瞪着眼睛環顧不停。
“主兒,宮裏真漂亮!”聽雪讚歎道,但見慄夏一副懨懨的樣子,知道她累了,忙着上前伺候。
“你去歇着吧。”慄夏斜躺在榻上,直到聽見小心翼翼關門聲響才睜開眼睛,身子驀地一顫,驟然在被子裏縮成一團,抖個不停。
她後悔自己太過心急,一晚上做得事情太多,趙澤本就對她起疑,如若知道與靖遠王碰面,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回想起書中趙澤的殘忍手段,慄夏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在牀上來回翻了幾次,終於忍不住趴自榻邊乾嘔起來,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誒,你懂不懂規矩,怎麼硬往裏闖啊,驚擾了主兒不怕挨板子……”
昏沉中,慄夏被門外騷亂驚醒,甫睜開眼睛,屋門哐噹一聲被人推了開。
“芸兒,你好大的膽子!”聽雪在門口急得大叫,“反了你了?”
“黎主兒,侯爺叫您過去。”
叫芸兒的丫頭草草福了福,語氣生硬,臉上寫滿倨傲之意。
“芸兒?你不是……”慄夏剛被驚醒,腦子還處於混沌狀態。
“主兒,您醒了?”聽雪飛快越過她來到榻邊,“都怪奴婢……”
“你是?”慄夏問。
“她是柳主兒的丫頭,芸兒。”聽雪道。
柳如煙身邊常跟着三四個丫頭,慄夏總是臉盲。
“柳姐姐的丫頭,叫我去見侯爺?”慄夏奇道。
“黎主兒說得沒錯,我們主兒已經去了,差奴婢叫您過去,特意吩咐請您動作快些,不然大家都沒好果子喫。”芸兒硬生生回答。
“你怎麼跟主兒回話的?!”聽雪被她氣得滿臉鐵青,“你家主兒沒教過?”
“無妨。”慄夏已清醒許多,及時止住聽雪,隨手披上一件外衣站起身,“走吧。”
芸兒看她如此裝束,驚詫道:“您打算這樣去見侯爺?”
慄夏攏了攏垂於腰間的長髮,“遲了不是沒好果子喫?”
芸兒被噎得無話,才發覺這位黎主兒也不是省油的燈,怯生生跟在後面。
牆外傳來更鼓之聲,已是三更天了。
暗夜沉沉尋不到半點光的所在,夜風漸急,吹亂慄夏滿頭青絲。
她深深吸了口氣,轉身便向飛羽閣僅有的那間燈火通明的房間走去,她並沒意識到自己走得多快,只聽身後的丫頭一路小跑的腳步和不均勻的喘息之聲。
“見過侯爺,柳姐姐。”慄夏推門而入,躬身行禮。
房間中只有趙澤和立在旁側的柳如煙。
慄夏環顧一週,未見姜氏,便問:“王爺,夫人酒可醒了,是否不適?”
“剛睡下,無須擾她。”趙澤語氣平靜,無波無瀾,卻沒讓她起身說話。
“妹妹這副打扮,是來請罪的嗎?”柳如煙冷笑。
“侯爺深夜傳話,不敢耽擱,失禮之處自當向侯爺請罪。”慄夏偏頭看着她道,“與旁人有何相干?”
“你!”柳如煙喝了一聲,卻不敢在趙澤面前造次。
“你過來。”趙澤眯了眯仍然泛紅的眼睛,向她招了招手。
“是,侯爺。”慄夏瞭解趙澤脾氣,哪敢起身,只得膝行到他的腳下。
“孤的問話,你要如實回答,不許欺瞞,知道嗎?”趙澤噙了口茶,垂下眸子幽幽道。
慄夏心口彷彿擊鼓一般,面色卻裝得無比平靜,“是。”
“那夜,姚映雪是不是許你什麼好處?”
耳畔仿如一聲炸雷,慄夏瞬間感覺四肢血液都被抽乾,本能伏身道:“不知侯爺何出此言。”
慄夏被鐵鉗般手指扼住下顎,強制擡起下巴,趙澤探身向前,出口話語如利劍,“說實話!”
此刻若有絲毫迴避,必定死無葬身之地,慄夏直視他的眼睛,字字如鐵板釘釘,“稟侯爺,沒有!”
趙澤目光如毒舌般在她臉上逡巡,似乎在找尋絲毫破綻,二人對視良久,慄夏忽覺那股力道陡然消失,她的身體隨着慣性向後跌落。
“那你爲何在皇上面前激林躍,別告訴孤只是爲了他的字,且不說賀禮中有此物件,你也並非那般文雅之人!”趙澤斜坐在椅上,一雙桃花眼佈滿血絲,紅得嚇人。
趙澤質問之下,柳如煙滿臉諷刺笑意,甚至擡手掩住發笑的嘴角,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戲。
看她盛氣凌人的模樣,慄夏翻涌的心境反倒平靜下來。
她慢慢端正身子,語調卻比先前平穩,“侯爺說得對,奴婢確實不爲他的字。”
“那你倒是爲何?”趙澤聲線沉鬱,似在爆發邊緣。
“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慄夏埋頭道。
“理由重要還是命重要,自己掂量。”趙澤凝眸。
“奴婢、奴婢是看不慣林氏得意妄爲,”慄夏擡起頭,小心翼翼地瞧着趙澤的臉色,“想借皇上之口提醒他。”
“哦?”趙澤沒想到她有如此想法,果真對理由產生了興趣。
“以字爲媒,收買人心。”慄夏“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一室安靜。
慄夏旋即低下頭,裝作不敢看他。
“這便是你御前失儀的原因?”半晌,趙澤的聲音驟然響起。
“是。”慄夏斬釘截鐵。
趙澤突然迸發出狂放笑聲,伴着醉酒的神態,令他顯得有些瘋魔。他忽地起身,大聲道:“林躍,你這廝萬萬想不到吧,伎倆連婦人都能看穿!”他吼完心情好轉很多,隨即下令道:“起來回話吧。”
“是。”慄夏吊着的一口氣還沒喘勻,旁側柳如煙噗通一聲跪倒,“侯爺,您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語矇蔽,她一定另有目的!”她今晚準備趕盡殺絕。
“柳姐姐,吾還能有什麼目的,”慄夏圓圓的眼睛噙滿淚水,十分惹人憐惜。
“你最好自己坦白!”柳如煙彷彿抓住慄夏命脈,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等吾說出來,後悔藥也沒得喫!”
“侯爺,奴婢只是替您着想,萬沒有其他目的!”慄夏賭命發誓。
“既然如此,吾便問你,”柳如煙湊近慄夏,兩片紅脣豔得刺眼,“你爲何深夜面見靖遠王?”
柳如煙話一出口,如匕首扎進慄夏的心窩。
趙澤面色微變,一雙醉眼盯着柳如煙,“你又如何知道?!”
“奴婢的丫頭芸兒親眼所見。”柳如煙淚眼汪汪地望着趙澤,彷彿千言萬語骨鯁在喉。
明明設計好圈套,卻又故作委屈,慄夏快被她的戲碼噁心吐了,她的圈套的確夠毒,幾乎把慄夏推進萬劫不復的境地。
林躍一個忌諱也就罷了,皇子之間便是奪嫡之爭,正中趙澤要害。
不知是嚇得還是氣得,慄夏控制不住身體的抖動,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靖遠王素與林氏交好,奴婢懷疑她居中傳話,把侯爺矇在鼓裏!”柳如煙顯示出精湛的演技,憂慮之情溢於言表,由不得別人不信服。
話到此處,趙澤反而斂住方纔的暴躁,只是面色陰鷙地盯着某處,彷彿揣度着她們的對話,沉吟半晌,果然向那丫頭求證:“你看見什麼了,說!”
芸兒早已侯在門口,被趙澤吼得一個哆嗦:“奴婢看得真真的,的確是靖遠王和黎夫人,二人立在暗處好一陣子。”
“是麼……”趙澤腦袋沒動,眼珠子盯着慄夏,神情詭異。
慄夏反應片刻,才知道他在問自己,此刻她腦海一片空白,幾乎脫口而出道:“無話可說。”
轉頭間驟然對上柳如煙得意的眼神,又如同冷水劈頭澆下,頓時清醒兩分,撲倒在地上道:“但是,奴婢有一事不明。”
“侯爺,不要聽她狡辯,直接嚴刑伺候,不怕她吐不出實話!”柳如煙在旁邊叫道。
趙澤不語,眸光低垂,輕輕向她瞄了一眼,柳如煙連忙閉上嘴巴。
“何事不明?”他問,
“敢問侯爺,靖遠王是何等身份、何樣個性?”慄夏抖得快控制不住。
趙澤微微蹙眉,“你究竟何意?”
慄夏自嘲一笑,“衆所周知,靖遠王常年遠住北疆領軍打仗,本次皇上特准,頭天趕回來的,奴婢大病初癒便進了府,如何見的王爺、得的授意?”
“呵,給你授意還需王爺本尊?”柳如煙窮追猛打,絲毫不給她翻身之機。
慄夏反脣相譏,“姐姐相信靖遠王有如此能耐,竟能收買昏迷中的人?”
余光中,趙澤表情陰沉得快要滴下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