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化形之前，耀靈總在想，自己作爲平凡的生靈，短短一生十幾載，在黑域無盡的生命中是多麼渺小的一瞬。
做狼的時候無所顧忌，每天的生活就是捕獵喫肉，追隨主人。
如今也擁有了無盡的生命，卻不能再不顧一切奔向他。
找不到黑域，對耀靈來說扼殺了他所有生存的意義。黑域不在，他已無法再對這世間留戀。
奈何琢光山與他緣分頗深，經歷了太多，每每就快要支撐不下去，想想山上以山爲生的生靈，便要打起精神努力撐下去。
可現實中，他見證了太多人類自私的嘴臉，自以爲凌駕於所有生命之上。他們的殺戮不止於裹腹。耀靈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最可怕的，相對於飢餓，慾望的空洞是沒有底線永無止境的。
儘管不能出山界，但在琢光山最高的主峯之上，耀靈可以遠眺可以望見臨山的風景。
回想起以前好奇問慕歌是否認識其他山神時，慕歌還吐槽總不能去喊鄰居打招呼，現在看來的確如此。
這裏離對面的山至少三四里地的距離，而兩山之隔，幾十裏，上百里也都很平常。曾有一段時間，他每天近乎羨慕的看着山間的動物們來來回回，四處找食。而他出不去，也不知道對面的山叫什麼名字，山神又是何人。
他想說說話，可動物們也是忙得很，不是忙着找喫的，就是忙着睡覺，誰在乎他寂不寂寞。
那一年秋天，他像往常一樣看着對面山的林子裏，果子結了又落。
忽然間山谷裏響起此起彼伏的長嗥，平原處塵土齊飛，地都在顫動。
遠遠望見那是一隊象羣，領頭的是一頭老象，步子邁得有些艱難。而隨行的十幾頭大象在離它一里的位置始終保持距離緩慢跟隨，似乎是刻意留給它獨處的時間。
象羣就這麼一路向北走着，直至對面山腳下，在老象進入密林後，它們沒有再跟隨，而且在附近短暫休息，像是一羣堅實的守衛。
又過了很久，天色暗了，密林裏傳出陣陣哀鳴。而後哀鳴聲越來越微弱，直至完全消失……
沉寂了許久的象羣也開始默默哀鳴，躁動不安。那聲音悲傷又溫柔，像是一首安魂的歌。
又過了幾天，象羣開始往山裏走。耀靈換了幾個位置纔看清，他們在山中一處停下，在重重落葉之下，用象鼻摸索出幾塊巨大的骨骼。並不時的帶來一些石子獻上，如同祭祀。
這一次，它們異常安靜，圍在一起，默默轉圈，輪流用鼻子摩挲屍骸上的每一條溝壑，在和他們的夥伴告別。
“那是大象的葬禮。”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
耀靈方纔看得專注，突然被身邊聲音一驚。轉頭看去，看上去是個十六七的女孩子，盤腿坐在他身邊，她將毛筆在舌頭上抹了下，在本子上畫着什麼。一身齊整利落，背上還揹着個包袱。
“看什麼看，姑娘我在做記錄。”一邊說着，女孩一邊眯着眼睛認真對比審視着自己的“大作”。
“記這個，做什麼？”耀靈問道。
“你懂什麼，我雲遊四方，就是要蒐集各種故事彙集成書！”
雖然不太理解，但看女孩說話時那副鬥志滿滿的樣子，耀靈也不由得合適宜的說了句：“加油。”這才留意到女孩身份也不是人類。
正思索着女孩突然小辮子一甩，轉過頭來說：“誒，你住這座山上吧，你認識這裏的山神嗎？”
“……你找山神做什麼？”耀靈問道。
“問問有什麼有趣的故事。”女孩一邊用手扇了扇墨跡，一邊說道。
“哪有什麼故事……”耀靈回道。
“你看看對面的山，看看這裏，哪有秋天了連個果子都不結的？這山上長得都是什麼樹啊？”女孩吐槽道。
句句扎心，不想她再繼續說下去，耀靈坦白道：“我就是琢光山的山神。”
“你就是山神？”女孩側目上下打量了下耀靈，立馬起身，將毛筆也交到左手，伸出右手對耀靈說道：“你好呀，我是墨曉。”
“墨曉……”耀靈不明白她的意思，沒有和她握手，而是思索着默唸後，又說道：“你好，我是耀靈。”
而聽到他的名字，女孩突然一臉驚訝：“耀靈？！”圍着他轉了一圈後道：“我是曉曉，夢竹居的曉曉啊！你怎麼變了這麼多？”
“曉曉姑娘？”前段時間剛見過墨白，這又見到曉曉，耀靈又驚又喜。按說曉曉變化不算太大，可畢竟從未見過她這身打扮，又時隔多年，他根本沒想到還有機會遇到故人。
想到之前墨白不清不楚的話，耀靈小心的不敢提聽絃的名字，曉曉卻先說了出來。
“想當初聽絃大哥還說，救你時你只是一隻小白狼，不想這麼多年過去了竟然出落得如此俊美啊！”曉曉笑着說道。
“啊……”被這麼一誇，耀靈倒有些不好意思。
“說實在的，你現在作爲山神的模樣倒是有幾分蛇神大人的影子，若是站在一起還真是般配。”曉曉邊說邊偷笑着。
耀靈未敢迴應，只覺面頰有些發燙。
“可惜很久沒見過蛇神大人了……”曉曉嘆道，又一臉安慰的看向耀靈：“你很想他吧。”
耀靈低着頭沉悶，想他，何止很想……
象羣的葬禮持續了一月左右的時間。在天氣開始冷起來，近處已經找不到食物的時候終於開始繼續北行。
而這時，耀靈和曉曉發現竟有人類發現了象羣，悄悄尾隨其後。
按理說十幾個人類對於十幾頭大象來說完全不構成威脅，但是耀靈見過太多人類使用的各種奇怪武器擊殺動物。
“不好，族羣裏有幼象。他們在設陷阱！”曉曉着急的說道。
耀靈聽不太懂，但他明白人類的可怕。
“我去通知它們！”曉曉說道，起身想化形飛走。
耀靈一把攔下她：“這裏去來不及，對面山上的事，自有那裏的山神來管。”他雖不忍象羣受難，但是心底卻有個聲音告訴他聽絃若在，不會讓曉曉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而後好在象羣未受陷阱所困，成功離開密林，人類也未再追，而且隨着大象的腳印搜尋，撅開象墓，一頓翻找之後，帶走了長長的象牙。
看着散落一地的老象屍骨，耀靈問道：“他們要象牙做什麼？當做築巢的材料嗎？”
曉曉搖搖頭道：“我曾經看到過人類抓到落單的大象，殺掉也是爲取象牙。那頭象還沒有死，只是被困在陷阱裏，就被活生生的割下半張臉，他們只是爲了要更長一點的牙齒……”
在曉曉離開琢光山之前，他們還是聊到了聽絃的事：“在那之後過了五年一直沒見到聽絃大哥，我就偷跑出去找他。誰知又被師父發現，他不放心便陪我一起去找。
我們找過好多地方，就連羽山都去求問過，得到的答案卻是曾來過，但早就離開了。那幾年很是奇怪，各處的山都是無比的荒涼，天災不斷，不是暴雨就是大旱。山下人類的莊稼收成也少的可憐。
師父怕我野外住不慣，那一次是想借宿在一處農戶家，我敲了門，沒想到開門的竟是……”曉曉說到這裏還是忍不住笑了下：“是聽絃大哥，沒想到他穿人類的衣服也是那麼好看。”
“農戶家？他住到人類的房子裏了？”耀靈驚訝不已，因爲就聽絃的性格最討厭人類的生活，可他也知道曉曉絕不會認錯，“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曉曉點點頭繼續說道：“他不是自己一個人住在那裏，身邊還有一位女子……”
“女子？”
“是那隻伯勞鳥……在羽山追殺過我的那個……”
鴆身邊兇殘的伯勞，竟然和聽絃在一起，耀靈定了定神，“他們爲什麼在一起？聽絃沒和你解釋嗎？”
沉默了一陣，曉曉搖搖頭說道：“聽絃大哥讓我走，他說他過得很好。”
且不說平日裏聽絃耐不住寂寞總是說個不停，面對曉曉竟如此冷漠，耀靈覺得不可思議。
“對了，開門前，你沒有感受到他的氣息嗎？”
被耀靈問的一愣，那只是普通農戶的房子，周圍也沒有設界的痕跡，可是一門之隔曉曉也的確沒有感受到聽絃。
“他還說什麼了嗎？”
“聽絃大哥沒有再說什麼就把門關上了，師父想追問被我攔住了。”
“還想他嗎……”耀靈輕聲問道。
曉曉只是低下頭：“能看見他安好就夠了。
“你……怪他嗎？”
曉曉搖搖頭道：“只要他幸福就好。那個女人看起來的確比我漂亮，我都快兩百歲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曉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嘆氣。
“都會好的。”耀靈道。
“嗯！”曉曉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