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域曾告訴耀靈不要再等他。一直以來，他把自己一切的情緒都埋在心底。做好了一切準備，與現世割捨。
然而在他面臨真正消亡的那一刻，頭腦中那忘不掉的臉，讓他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惜太晚了，他帶着遺憾閉上了雙眼。
而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他躺在深深的谷底，記不清自己喫下藥後發生過什麼，而半身蛇尾，一動不能動。卻可以清晰看到自己胸口的洞，直見心臟。
靈力全無，鴆毒的刺激雖讓他活過來，但是卻讓他無法恢復傷口。
就這樣明明有意識，卻動不了。他努力調動靈力，試了一次又一次，連開口也做不到。
就這麼活生生的被禁錮在這裏，卻什麼也做不了。這樣的日夜彷彿沒有盡頭，唯一支撐他清醒的是他想回去，想回去見耀靈。
就這麼不知過了多少年，他看着自己的胸口的血肉一絲絲生長，折斷的骨頭，直至皮膚。靈力也在一點點恢復。
他不在的這些年，山川動盪，萬物生靈都在等他回來。
直至他用靈力將多年以來的鴆毒完全排出，收回蛇尾，化回人形。
那一天，他感受到所在的這座山，那個熟悉的氣息，他不能再等，不顧一切的過去，見到的卻是一隻火狐。
記憶中陽光下的白色皮毛，指尖溫熱的觸感，親暱賴在身邊的白狼……山中殘存的熟悉氣息，讓黑域忍不住尋着在林中穿行。直至尋到一棵樹下，卻只見一條火狐，抱着一個大大的酒罈狂飲着，身邊倒着好幾個空了的罈子。
只看一眼，蛇神便知耀靈的內丹竟在這狐狸體內。“那麼多內丹都喫下去，會受內丹不融的反噬之苦吧。爲了偷來的道行這一切值得嗎？”黑域現身問到。
狐狸的耳朵動了動，轉過身子，還是自顧自的喝着酒。感受到蛇神氣息的壓制，突然一身粉衣，頭扎兩個辮子的小姑娘擋在他前面，用稚嫩的聲音說：“你是誰，不許你傷害夢生！”
黑域一拂袖，桃生意識到自己已經坐在一邊的草地上，沒有受傷。
掃開阻礙，黑域一把拎起狐狸：“把耀靈的內丹吐出來！”
“耀靈？”狐狸酒勁正盛，擡頭笑了笑，突然眼光一轉，竟變成耀靈那時的模樣，少年時的半妖身體，帶着狼耳和尾巴，夢生用耀靈的臉對着黑域說道：“我認得你這張臉，在他心裏見過的。”
“不許你變作他的模樣！”黑域發力把夢生扔了出去。
重重摔下的夢生還是沒有變回原形：“不過是個沒多少靈力的小妖，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不說我都要忘了。”夢生擦着嘴角的血說道，“內丹是他看着你這張臉時被我取出來的，說起來我也不算虧待他吧。”
夢生說完，桃生突然發現地面都在顫動，緊接着黑域閃身瞬間現身到夢生身邊。
來不及逃的夢生又被黑域一手擒住，眼看腳尖就要夠不到地面，趕緊連連求饒道：“大神饒命！”見黑域手停了下來，又嬉笑着說道：“你要是喜歡這個樣子，大不了我來陪你。不就是養的畜生，丟了又想來找嗎？”
感受到黑域猛然發力，脖子馬上就要斷了，夢生看着他，痛苦的發不出聲音，就當夢生以爲自己今天就要徹底玩完的時候，竟然被鬆開落到地上。夢生的目的達到了，儘管知道他不是耀靈，可是看着那張臉痛苦的樣子，他下不去手。
暫時撿了一條命的夢生，努力呼吸的同時，還不忘補刀說道：“你和我來什麼勁兒，那，那時候你去哪了？他口口聲聲喊着主人主人的，你都不要他了，到現在後悔了？”
黑域不想再和夢生耗下去，擡手地面破土而出無數藤蔓，將夢生死死抓牢。
“你你你，你幹嘛？”夢生大喊道：“你要來真的啊！”
“既然你不願把內丹交出來，我生剖來取也可。”黑域道。
知道黑域這是要來真的，夢生突然用耀靈的臉，變了一副表情求饒道：“主人！主人放了我吧！”
“我說過不許變作他的模樣！”黑域大喝道，伸手發動靈力，本來想讓夢生不再變成耀靈的樣子，可夢生的臉和身體卻開始掙扎扭曲，開始千萬種不停變化。
“不要！”桃生跪到黑域面前哭着懇求道：“不行，求求你停下，夢生他沒有原身的模樣……”
黑域停了手，夢生化成狐狸苦笑着，“會萬般化形又如何，卻沒有一張是屬於自己的臉。這世間從來沒有個公平一說，如若我不搶內丹，便早就沒有現在的夢生了。”
桃生趕忙上前對黑域講起了夢生的故事。
曾經多年前夢生只是一隻苦苦修煉的小狐，狐狸、狸貓這類會化形的妖怪修煉到百年之時，若是討封成功便會成功化成人形，省了百年的修行，若是失敗，便前功盡棄修爲盡毀。
夢生的第一次討封，好不容易偷了件人類的衣服，努力走到一個人類男子面前問到：“你看我像人嗎？”
那人大叫一聲“妖怪！”跑了去，而夢生也被嚇得逃跑，此前修爲盡散。
他沒有放棄，繼續修煉。好不容易又過了百年，扮作人形，左選右選，在村子裏找到一位獨行的姑娘，他緩緩走出來，儘量不突然閃現那麼突兀。見那姑娘看着他竟沒嚇跑，笑了笑開口問道：“你看我像什麼？”
而姑娘看着那熟悉的衣服，眼眶發紅，良久喚道：“夢郎啊，你是夢郎嗎？”
來不及反應，聽聲夢生便化作人形，而臉是姑娘喚的那個男人的模樣，從此以後夢生有了一個能力，透過眼睛他能看到對方所思人的模樣，化形成他的樣子，一定是那時那姑娘對那個夢郎思念已深吧。
“你不想再見見她嗎？她的時間不多了”聽完故事，黑域說道。
夢生有些發愣，他恨了那麼多年，從沒有想過再去看那個姑娘，也從沒想過去問一問爲什麼不說他像個人，而那個夢郎到底是誰。
夢生沒有回答，但是回憶把他拉回過去，不經意間竟變作了那時夢郎的模樣，從討封成功後幾十年了，他從沒有再化形成那時的模樣。
而後隨黑域一起，三人回到那時的村子。
他們在一處古舊的老屋停下，黑域示意就是這裏。
夢生看着這破敗的院子，竟和幾十年前沒有太大變化，回想着那時就是進這屋子偷的衣服。
黑域和桃生等在外面，夢生鼓起勇氣獨自走進去。
曾經的姑娘早已成了耄耋老嫗，她一個人躺在牀上，屋裏未變的佈局和氣息可以看得出她一直是孤身一人。老人見了他用盡氣力說道：“夢郎啊，你終於來了，我一直在等你。”她朝他伸出了手。
夢生猶豫着上前，也伸出了手讓她握住。
“你離開那會我一連幾天快哭瞎了眼，本來想隨你而去的，但那時我又見到你，我就一直等，我知道你還會來的。”
夢生聽了疑惑，但耀靈內丹使他也擁有了感受對方內心的力量，他看到她心底裏，她曾經的夢郎那時已經死去，而自己遇到她的時候，她本想一心殉情的……
“你是來帶我走的嗎？”老人笑了笑，“謝謝你。”隨後垂下了手。
夢生看着抓着自己手的那蒼老的雙手滑落，想抓住卻抓不到，他張着嘴哽咽，恨了她那麼多年，沒來得及和她說一句話，卻不知道自己早已滿臉的淚水。
夢生顫抖着走出老屋，桃生着急的跑過去問：“怎麼了夢生？”
夢生回過神來，剛剛幾乎是被硬拖過來的他用夢郎的臉努力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淚。
他看了看黑域，用力從胸口脫出一顆紅色的內丹，捧在手心上，交給黑域。“我見那白狼的時候，本是隻貪念他是白子，必有異能。而那孩子的力量竟是感受到別人的心，分擔別人的痛苦，這能力太難以承受了，他一定很愛你吧。”
曾經夢生以爲姑娘只憑他偷穿了夢郎的衣服，以爲是夢郎，害他只得化形爲夢郎的樣子。原來他碰到她時，她正想要殉情，卻看到了穿着夢郎衣服的夢生，她不是隨便說說，她是滿心都是夢郎的樣子，而此後因爲見過夢生化成夢郎的樣子給了她生的希望，她爲夢郎守身孤身一人直到終老，而這一切的因終於在這時隨她離去而結了果。
夢生迷茫的朝林子裏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轉頭問黑域：“她說……謝謝我？”又垂下眼睛思考了幾秒，“是謝他的夢郎來接她嗎？”
黑域沒有回答，輕輕搖了搖頭。
夢生笑了，用和夢郎一樣的那張臉，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了。
傳說中動物向人類討封，討封成功是拿人的氣運作爲交換的，氣運不夠甚至要折壽的，姑娘熬成婆，苦等了那麼多年，只爲再見夢生最後一面，或許就是交換了她一生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