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伯益是這麼認爲的。
可人族依舊載歌載舞,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儀式,每個人都真誠地歡慶雷澤的勝利。
就連被巫醫拖走的夔等傷員,也踉蹌着出現在了現場。
巫醫,神農氏傳下來的救命之術。
伯益以一個後世中醫愛好者的眼光觀摩過,卻完全不理解一些草木灰,一些活蹦亂跳的毒蟲,亂七八糟煮一鍋湯,竟然能救命。
關鍵效果還出奇的好,夔那種骨骼斷成幾截的,喝上幾碗,竟然能下場跳舞了。
……
哪怕被文命拽了幾次,伯益依舊安靜地坐在角落裏,安靜地看着圍着篝火跳舞的人們。
月光灑落在大地上,漫天繁星清晰可見。
孩子們貪婪地咀嚼着鱷魚肉,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卻死不鬆口。
大膽的人族少女將花環丟向文命,丟向垂,當然,收穫最多的自然是最懂得耍帥的風騷羿。
至於撅着屁股亂扭的大傻夔,被不知誰扔的鱷魚頭砸了兩次後,就徹底老實了,悶悶不樂蹲在一旁專心啃肉。
只是每次羿最得意時,就被文命幾人一頓胖揍,氣得他哇哇亂叫。
這就是人間啊,美好,且真實。
只是,這是我的人間嗎?
伯益仰望着月光,恍惚地出神,輕聲唱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可惜,這個世界好像沒有杜康這個人,那酒應該是自己好大哥文命的玄孫發明的,好大哥現在媳婦都沒有呢,看來是不指望喝到酒了。
一旁蹲着的大猴子幽怨地看了一眼伯益,不知道這個心狠手黑的結拜兄弟又發什麼神經,百無聊賴地繼續低頭劃圈圈。
“伯益哥哥,伯益哥哥。”
一個清脆的聲音將伯益從遐想中喚醒。
好一個天生麗質的小蘿莉啊!
伯益旁邊站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個子很高,只比伯益矮了半頭,哪怕衣衫並不華麗,可青春洋溢的身形,古靈精怪的表情,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都讓伯益有種看到鄰家妹妹的憐愛。
“小妹妹,你找我?”伯益笑着問道。
“是呢是呢,伯益哥哥剛纔唱的真好聽,能教教我嗎?我實在不想聽他們的鬼哭狼嚎了!”
女孩說到最後一句,還特意指了指場上的歡慶隊伍。
終於有人懂我了!
伯益頓時來了精神:“可以啊,我現在就教你,很好學的。”
不得不說,有些事是講天分的,伯益當年爲撩妹學的這歌,小女孩一遍就會了!
“伯益哥哥,我是不是太笨了,學得好慢。”
小女孩撓着頭,不好意思地小聲道。
伯益很想告訴女孩,有個詞,叫做凡爾賽。
“你學的很好啊,就比我當年差一點點,要努力啊!”伯益面不改色地忽悠。
“是嗎是嗎?我原來這麼厲害!”小女孩開心地眯起了眼睛。
“那伯益哥哥,月亮上真有宮闕嗎?是不是很美?”
女孩指着月亮,滿臉嚮往。
伯益突然心生警惕,猶豫了片刻,緊張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姮娥。”
噗!
伯益一口水噴到了身邊一直悶頭劃圈圈的猴頭上。
姮娥?!
這特麼不是騷包羿的未來媳婦兒嗎?
伯益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教什麼歌不好!教明月幾時有!
直至姮娥哼着歌開心離開,伯益都是懵的。
“猴哥,你上過天沒?”伯益突然問了一句。
無支祁擡起頭,有氣無力地說道:“上天?你說的是去神人的那片空間吧,我沒去過,建木太高了,還有神將看着,不過共工那傻子倒是爬過。”
共工?伯益楞了一下,這貨不是被祝融暴打後,撞翻了不周山的水神嗎?怎麼和無支祁攪合到了一塊?
伯益早已找文命等人打聽過,大家都知道祝融是天上的老牌火神,實力深不可測,可偏偏對共工這個名字毫無印象,卻沒想到,此時的共工竟然不是水神?
伯益頓時來了興趣,追問道:“共工,是妖?”
“你可別侮辱妖了,那貨就是個神經病,天天說要去大河盡頭,去建木之上,說妖生短暫,要看盡世間風景,有事沒事就登高望遠,說要做個流浪詩妖,就是個妖族敗類!”
無支祁一提共工,似乎滿腹牢騷。
“哦?妖族還有這麼極品的貨色?來來來,具體說說。”
伯益也不傷春悲秋了,滿臉好奇地湊了過去。
無支祁剛想不耐煩地揮手,突然想到這位爺的手段,只好苦着臉講了起來。
共工,三百年來,水妖一族的希望之妖。
因爲它的真身,不是飛禽走獸,是水靈,是一條名爲濟水的浩浩大江孕育出的靈。
有一天還是孩子的共工稀裏糊塗從濟水走出,如稚嫩童子般,被路過的一隻老龜帶回了水妖一族。
從世間諸族的劃分來看,共工也是水妖一族。
妖族習慣按實力分級,小妖,妖將,妖王,妖神。
而天生水靈的共工,哪怕不修煉,也比無支祁等妖族實力提升快了無數倍,短短一百年,共工就成了妖王。
這貨之所以名聲不顯,是他既不喫人,也不打架,唯一的愛好是找媽媽。
哪怕妖族的前輩們說破了嘴,告訴他你是天地生養的水靈,無父無母,這貨就是要找媽。
後來還是無支祁告訴了他,如果非要找,那濟水就是你親媽。
共工崩了,你很難想象,一個身高兩米的大漢淚流滿面的樣子。
水做的男人,哭了兩天。
然後開始找爹,這次是真找不到了。
就算妖族最老不死的那幾位,也說不出到底誰做的孽,禍禍了一條河。
最靠譜的猜測是,丫根本就沒爹。
共工從此,從一個悲傷的孩子,變成了一個憂傷的詩人。
我是這世間孤獨的孩子,我渴望愛,或者被愛。
這是共工一百五十歲時,最愛嘟囔的句子。
我要去看星辰,去看大海,去建木之上,去想去的任何地方。
這是共工一百八十歲時,刻在妖族祖地一塊石碑上的話。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暘谷到禺谷,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濟水面前,她卻不知道是我媽。
這是共工流浪前,在濟水之濱唱出的歌聲。
……
從那以後,妖族再也沒人提希望之妖了。
最近這些年,這位妖族奇男子,開始浪跡大荒,妖族中除了無支祁這種早年和共工玩耍過的小夥伴,已經很少有人提這位了。
妖族之恥,不足矣形容其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