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府,西院。

    夜已深沉,容貌溫潤的男子面對着窗外夜色,手中擺弄着一根墜着白玉流蘇的金絲木髮釵。

    這根髮釵出自雕刻名家之手,千金難尋。

    整根髮簪都是通體光潔,只有白玉流蘇上淺淺地新雕刻出了一個小小的“言”字。

    他望着天邊被烏雲所避的圓月,輕聲自言自語。

    “還有五日便是月圓之夜,本該是你的生辰。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

    “你我雙生兄妹,十多年來一直形影不離,沒想到你做了我這麼多年的影子,如今竟真的同我成了陰陽相隔的結局。”

    他自嘲地低頭一笑。

    他將金絲木髮釵扔進一旁熊熊燃燒的火盆之中。

    火舌很快將髮釵整個吞沒,再無一絲痕跡。

    他低聲:“來人。”

    親信進門來,抱拳道:“二公子,有何吩咐?”

    劉慕之沒有轉身,只是略略轉頭,道:“明日跑一趟玄武山,讓二當家的十五到休獨倚來見我。”

    親信道:“這……玄武山二當家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角色,想將他請來,若是不許些好處的話……”

    劉慕之道:“每月十五,休獨倚都有絕色舞姬獻舞,二當家的好色,我這個時候叫他來休獨倚,他自然明白是何意。”

    “可這舞姬是休獨倚的人,這二當家的……”

    劉慕之猛一甩袖,一巴掌猝不及防地便扇在了親信的臉上。

    他怒視着親信,雙目赤紅地罵道:“安排上自己人,這事還要我教你?難不成慕言死了,你連事都不會做了不成?!”

    親信結實捱了這一巴掌,面無表情。

    “這一巴掌,算是替三小姐抗下的,還望二公子別忘了,屬下原是效忠三小姐的。”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接着便不顧劉慕之的反應,自顧起身退出了門去。

    劉慕之握緊發麻的手掌。

    “慕言,哥哥一定會爲你報仇的……

    “但在那之前,我定要收服你生前的這些下人才是。

    “等着我。”

    ……

    太傅府。

    藥湯被狼狽地打翻在地,烏黑的藥汁將王姨娘的裙襬整個浸溼她也無暇顧及,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牀上的沈經年。

    沈經年撐着身子半坐在牀上,一雙眼愣愣地望着王姨娘。

    他的眼中盛滿了不可置信。

    “姨娘……?你,你竟然還……”

    “經年,我的孩兒!你沒事了,你終於沒事了!”

    王姨娘見他醒來登時又哭又笑,一把便摟住了他的脖頸。

    “我的兒,你昏迷了這些天,可知道姨娘心疼的跟什麼似的!謝天謝地,阿彌陀佛,總算是沒出事!可嚇死姨娘了,可嚇死姨娘了!”

    王姨娘摟着沈經年,哭得聲淚俱下,一邊哭一邊笑,極盡辛酸,令人聞之不由感觸頗多。

    待她哭罷,沈經年才推開她柔聲道:“兒子沒事,姨娘別想太多,瞧着姨娘眼下的烏青,只怕是幾天沒有睡好吧?快歇下吧,兒子去跟母親請安。”

    說罷便推開王姨娘,匆忙忙地離開了。

    “經……”

    王姨娘本想叫住他,但見他步伐匆匆,便知他無事,便也只得搖搖頭,作罷了。

    早有小廝在沈經年醒來時便起身趕往佛堂,向正在佛龕前手握佛珠潛心禮佛的文氏稟報了沈經年甦醒之事,到底是自幼養在身邊的,文氏倒也不曾厚此薄彼,聞此消息不由涕淚交集,拜別了佛像便出了門去。

    母子二人都朝着一處去,便正打了個照面。

    二人一見對方,登時眼神都變了,文氏哎呦一聲上前,用手帕擦去他額角的汗,口中嘆道:“好好兒的爺兒,這幾日都給餓瘦了!一早就說該判那天殺的死罪,卻不想死在了獄裏,可是急壞我了……你是不知,昨夜母親便夢見佛前並蒂蓮,今兒你便醒了,可見是佛祖現身,顯靈了!快讓母親瞧瞧,當真沒事了?”

    文氏連珠炮似的詢問沒頭沒尾的,當真是喜的忘了言語,卻讓沈經年聽得登時落了淚。

    他鄭重跪地,道:“讓母親擔憂,是兒子的不是!”

    文氏一怔,趕忙將他扶起,道:“這孩子,身子纔好,跟母親怎的這般見外?如今入了夏天氣熱毒,若是跪壞了可怎麼好?”

    “不,還請母親受了兒子這份大禮!”

    沈經年執意叩拜。

    “從前是兒子糊塗,未曾理解母親待兒子的苦心,今後還請給兒子一個機會,讓兒子改頭換面!”

    他的話實在是沒頭沒尾,弄得個文氏同衆侍女是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

    文氏嘆道:“這孩子妖魔了不是?爲孃的老了,實在聽不明白你所說何意,但你的心意娘知道了,快些起來罷。”

    她身側的侍女上前將沈經年攙起,文氏道:“沒事就好,這些日子王姨娘和你三個弟妹一直在旁照顧,出力頗多,你趕快去跟他們報個平安,別讓他們着急。”

    沈經年聽到“三個弟妹”四個字,登時眼睛都亮了,卻還是猶豫着詢問,道:“妹妹弟弟這些日子可都還好?”

    “再不好能有你這昏迷不醒的模樣更不好不成?”

    文氏擦去淚花,面上已漫出笑意,她撫過他的頭頂,和藹笑道:“放心吧,這些日子家中都好,爲着你這事,這兩日府裏都陰沉沉的,如今也該好好喜慶喜慶了。”

    沈經年笑道:“兒子明白!阿瑤鬼點子最多,兒子先去看看阿瑤,晚些再來向母親請安。”

    說罷,便朝着沈清漪的院中趕去了。

    文氏趕忙喊道:“跑慢點!別摔着!”

    然而早跑遠的沈經年哪裏還聽得見?

    文氏也只得搖搖頭。

    “這孩子……”

    而就在沈經年趕往沈清漪房中之時,沈清漪正在託着下巴暗自思索。

    雖說楚崢越成功將梁王推出去擋了劉慕之的懷疑,但劉慕之此人生性狡詐陰險,只怕會因劉慕言之死而對她生出恨意,如今梁王已糟了處分,劉慕之一時半刻動不得他,但他難保不會對她下手。

    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反將一軍,主動出擊,徹底杜絕了劉慕之的手段纔是上上策。

    可是該如何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除了他呢?

    沈清漪正犯着愁,忽然有人一把踹開槅扇,口中急急喚道:“阿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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